目光凝固在和颐公主满是不甘的脸上。
她的眼睛还睁着,睁得很大,空洞地注视着大殿高高的穹顶。
皇帝转过头。
他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古怪玩味的目光,注视着这个从来没有多看过一眼的幼子。
或许他在等待五皇子嚎啕的哭声和撕心裂肺的尖叫,又或许他想看看江氏所生的幼子有没有继承母亲和兄姐的硬骨头。
然而皇帝注定要失望了。
年幼的五皇子坐在血泊里,他没有哭,也没有叫,更没有吓得丢了魂。他偏过头,与和颐公主空洞暗淡的眼睛长久地对视着,他喊了声姐姐,良久,忽然咯咯笑了起来。
幼童稚嫩的笑声飘散开来,凭空令殿内外所有人打了个寒颤,后背生出一阵阵森然寒意来。
皇帝愣了愣,从高台上拾级而下,毫不在意脚下流淌的鲜血,径直踏了过去,走到江雪溪面前。
他蹲下身,问江雪溪:“你笑什么?”
不得不说,皇帝的容貌其实很出众。但他生性残暴,哪怕此刻并不像是动怒的模样,眉目语气也自然而然带着隐隐的诡谲,就算是积年侍奉的贴身近侍,看到皇帝这幅模样也不禁心头打鼓。
然而江雪溪却没有哭。
他仰起头,声音天真稚气:“真好玩。”
“哦?”皇帝问,“什么好玩?”
江雪溪说:“原来把脑袋从脖子上拿下来,人就不会说话了,这不好玩吗?”
他的神情认真,声音稚嫩,粉雕玉琢像个漂亮的小仙童,然而这么稚气可爱的一张小脸,口中说出来的话却天真又残忍,却足以令任何人如坠冰窟。
皇帝盯着面前的五皇子:“你觉得好玩?”
被皇帝注视着,江雪溪明显害怕起来。他往后挪了挪,怯怯地小声问:“我是不是不该觉得好玩?”
皇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一把抱起了怯生生望着他的江雪溪,毫不在意这孩子此刻全身上下沾满了血。
“不愧是朕的儿子。”他说。
从那日起,五皇子江雪溪成了皇帝最宠爱的儿子。
即使当年郑昭仪盛宠时,她的孩子子凭母贵,受到皇帝的偏爱,但皇帝本身并不是一个怜惜幼子的父亲,他对郑昭仪之子的偏爱并非舐犊之情,而是因为宠爱郑昭仪,所以连带着爱屋及乌罢了。
但五皇子不同,皇帝对他的宠爱之深,甚至可以与郑昭仪比拟。这并不是指皇帝对年方五岁的幼子有什么特别的情愫,而是指五皇子如今在他身边的位置,和郑昭仪生前扮演的角色实际非常相似。
对皇帝来说,郑昭仪并不是妃子,而是玩伴。
她能得到宠爱,是因为她对皇帝的意义与众不同。无论皇帝起兴要玩多么血腥残暴的游戏,郑昭仪都能面不改色甚至乐在其中,不像其他美人动辄惊恐痛哭,令皇帝生出一种寻找到知己的感觉。
对皇帝来说,美人易得,郑昭仪这样的玩伴难得。但当郑昭仪在刀剑威逼下露出惊惶恐惧的神色时,皇帝立刻大感失望,他发现这个玩伴变得不称职了,像其他平庸无趣的妃嫔一样惊惶无趣。
一个不称职的玩伴,当然会被皇帝毫不留情的丢弃。
然而令皇帝惊喜的是,他刚刚亲手射杀了旧的玩伴,立刻又获得了一个新的可塑之材。
皇帝很满意,他曾经亲口说过:“想不到江氏这样惹人生厌的女人,居然能生出如此肖似朕的儿子。”
年仅五岁的五皇子江雪溪,从此被皇帝另眼相看,亲自抚养。
皇帝忙着作乐,说是亲自抚养,事实上只是给江雪溪换了个离皇帝更近的宫殿,令人给江雪溪挑了几个老师。
偶尔皇帝心血来潮,会叫江雪溪过去问一问诗文功课——皇帝自己精擅诗文,饮宴时赋诗作文取乐更是雅趣,因此他也并不打算让自己十分看好的儿子做个谈吐粗鄙、不通诗文的文盲。
只有在幸臣们献上一些‘新鲜有趣’的残暴游戏时,皇帝才会兴高采烈地传召江雪溪过去共赏,这同样也是一种对江雪溪的试探。
无疑,江雪溪令皇帝非常满意。
随着五皇子一年年长大,开始出入宫廷,他的容光和他的声名同样远扬。人们惊叹于五皇子的美貌,却又对他和皇帝如出一辙的残暴恐惧愤恨。
皇子年纪渐长,便不适合再住在宫里了。皇帝很不愿意放自己的玩伴出宫,所以仅仅让江雪溪搬回了较为偏僻的长乐宫,而迟迟不发话让他出宫开府。
江雪溪今年十八岁,齐国贵胄大多十五六岁便开始议婚。江雪溪母亲故去,他自己不提,皇帝也不会有闲心去刻意为他安排亲事,长乐宫中只有江雪溪一个主人,这座宫殿虽然不算很大,但因为主子太少,居然还显得空旷。
沐浴差不多到了尾声,景昀正好把江雪溪的过去拼凑出来。
她在宫女的服侍下披上衣裳,忽然轻嘶一声。她低下头,只见雪白的十指开始发红,还泛起了轻微的麻痒。
景昀这时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醒来时不知在雪地里冻了多久。她四岁引气入体,开始修行,早就忘记了普通凡人的身体多么脆弱。
果然宫女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