霭,显然年纪不轻了,但嗓子是吃饭的家伙,显然还保养的很好,只听他朗声道:“人生自古少行乐,是为春风一解颜——上回说到,那齐州大地战火横行民不聊生,又逢大妖烛九阴出山作乱,朝廷上禀中州道殿,请来了一位大名鼎鼎的仙人——正是凌虚道尊座下首徒,拂微少君!”
大厅中众人纷纷击节叫好,慕容灼转头很兴奋地道:“是你师兄!”
景昀没有说话,稍稍向栏杆处倾身。
说书人语气不疾不徐,款款道:“拂微少君在空山之下与那烛九阴狭路相逢,鏖战三日三夜,正是一剑斩下了那烛九阴首级,鲜血横飞十里,所过之处烈火熊熊,眼看便要波及山下城镇,百姓慌乱哭喊之际,拂微少君凌空而起一步云端,反手一剑碧莹莹光耀秋水,转瞬间无上威力风卷残云,竟然只需一剑,便将那大妖燃起的熊熊妖火完全扑灭。”
他话音未落,厅中已经爆发出叫好声,显然拂微真人在齐州声名绝非虚假,极得民众信赖。
慕容灼连连鼓掌:“真的假的?”
景昀沉吟思索,恍惚间记得好像是有过这么一回事:“师兄杀过的妖太多了,烛九阴……似乎有过吧。”
慕容灼的鼓掌声顿时更加响亮了。
景昀若有所思:“很考究啊,我是说这个话本。”
化神境以上称真人,金丹境以上男修少君女修仙子。这是道门中规定的等级称谓,正是为了区别身份避免乱叫一气。但凡间话本可不会考证这些,多半是仙人仙长仙子混着叫,听的人头大。能写出少君这个称谓,已经算得上用心了。
她感叹一句,继续侧耳倾听,只听说书人接着道:“拂微少君黛衣染血,灵力耗尽,却依旧风姿无双。他正欲抽身离去,却见天边光华乍现,仙子按落云头娉婷而降,一袭粉衣莲步轻移,迎上前来,含泪唤道:‘拂微师兄!’。”
慕容灼一口茶呛了出来,抚胸猛咳半晌,才十分惊悚地回头:“不会是你吧。”
景昀捧着茶盏,一时语噎。
若放在千年前,话本里对玄真道尊的描写绝不是如此。但时隔千年,景昀不清楚此界话本发展趋势,檀口微张,竟然拿不准这令人心头发颤的描写到底是不是自己。
——千年前话本里到底是怎么写她的?
景昀思索半晌,仿佛记得那时候话本里凡是涉及玄真道尊,一概是霜衣负剑冷若冰霜,从没有半点新意,真是十分刻板的形象。
她短暂地走了下神,再将注意力收回来时显然已经错过了重要情节,慕容灼已经端着点心坐在了栏杆前,听得十分用心。
“……拂微少君追上前去,自身后一把抱住玄真仙子,急急道:‘师妹,你听我解释!’玄真仙子却推开他,泪珠便如断了线的珍珠,潸然而下,流泪道:‘还要解释什么,你和那容嬅牵扯不清,只拿我当傻子哄!’”
下首大厅群情激奋,指手画脚。一片嘈杂声中,景昀云罗下的长睫剧烈颤抖难以置信,心想这还不如刻板一点呢。
说书人一拍醒木语气铿锵:“玄真仙子只做不闻,抽身便走,拂微少君自知解释不清,也不阻拦,只自袖中擎出一把短剑,道:‘师妹,你既不信我的心,我也只能将它剖出来奉到你面前,好叫你看清我的心意。’说着反手一剑,鲜血纵横,居然一剑剜进了自己心口。”
景昀握杯的手指颤抖,一时间居然不知该作何感想。
说书人口中的剧情已经进行到:“玄真仙子闻声回身,大惊失色,两行珠泪滚落,扑过去抱住拂微少君,凄恻道:‘你何苦如此!’
拂微少君单手抚住胸口,满手是血,只笑道:‘能叫你看清我的心意,纵然将这颗心剜出来,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大厅中已经响起了啜泣声,不知是不是众人正倾倒于话本中这离谱的爱情。
景昀活了一千多年,还是第一次感到如此尴尬。若是只有她一个也就罢了,偏偏慕容灼坐在旁边,她简直迫不及待地想离开此地。
慕容灼转过头来,用一种惊叹又复杂的目光看着景昀:“你们这里的话本,很离谱啊。”
还好还好!景昀松了口气——慕容灼到底是和她相识千年的朋友,明白话本不可信的道理。
慕容灼说:“你竟然没有下令取缔这些损害道尊形象的话本吗?”
景昀别开脸,深深叹了口气,语气都疲惫了起来:“千年前不是这样的。”
说书人说完这离谱的一折戏,便站起身来,朝着厅中团团一揖:“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这一出戏总算说完了,窗外雨声渐渐低下去,大厅中依旧人声鼎沸。从这嘈杂声中,景昀听见那说书人收完了赏钱,正被二楼雅座一席的客官请去单说一场,正跟着伙计登上楼梯。
说书人朝雅座走来,走向景昀和慕容灼旁边的一处竹屏风后。铜铃叮当,竹屏风开启,说书人缓缓而入——就在那瞬间,景昀忽然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线。
那声音很清亮,却仿佛不常开口似的,因此说话时清亮中带出一点淡淡的哑。景昀听见他喊:“你来了。”
云罗下,景昀秀丽的眉梢轻轻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