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右想,依旧没从脑海深处翻出这段记忆,她偷空探了探这具身体的识海灵脉,察觉自己现在应该是金丹中境。
她许久没这么弱过了,竟然十分新奇。正在出神时,听见江雪溪唤她:“师妹。”
景昀闻声抬首, 不用江雪溪开口就知道他的意思, 熟练地取来两条丝绦, 帮江雪溪把广袖束起。
江雪溪一掀袍摆,朝着他的鱼走去,顺便对景昀柔和地笑了笑,语气柔和地下了逐客令:“师妹,你去那边玩, 鱼烤好了我叫你吃饭。”
景昀:“……”
景昀屈辱地走开了。
江雪溪很不放心地在后面盯着她,用一种哄劝小孩的语气谆谆劝诱:“再往前走两步, 对, 就是那里, 看到那片芦苇丛了吗, 可以进去玩, 但是小心别走太深, 也别踩进水里——对了,我不叫你过来吃饭千万别回来。”
景昀大怒:“我是贼吗?难道会偷走你的鱼?”
江雪溪心平气和道:“想什么呢,师妹,贼只会偷鱼,你还会把鱼做的像是下了毒,然后端给我吃。”
景昀:“……”
景昀没有办法反驳,她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年少时确实有一段时间试图钻研厨艺,原因是下山游历经常要一头扎进荒郊野岭,找不到客栈投宿用食。
当然她早已辟谷,不吃不喝也无妨。但景昀之所以能赢得天下第一的称号,不止是因为她举世罕见的天赋——道门最不缺少年天才,也最不缺伤仲永的故事——更是因为景昀本身具有迎难而上从不退却的决心。
诚然,这是极其优秀的品德。但景昀的天分好像半点也没分给厨艺,经过一番苦练,江雪溪率先下山游历,借此逃避景昀的毒害。而凌虚道尊像个丈八的烛台,照的见别人照不见自己,江雪溪逃走之后,凌虚道尊终于也承受不住,提议景昀放弃厨艺。
景昀另一个优秀的品德就是肯听劝谏,她深刻反思自己在厨艺上浪费的时间太多且没有成效,果断放弃下厨这条看不见曙光的道路。中途放弃对于景昀来说是极其罕见的,因此即使放弃苦练厨艺,在看到机会的时候,也忍不住想要插手试一试。
她屈辱地一头扎进芦苇丛中,水生芦苇特有的清浅气息像一张密密实实的网将她包裹起来,令人耳目为之一清。
景昀轻若鸿毛地立在一棵芦苇梢头,芦苇随风轻荡,景昀凝视着水波里自己摇晃的倒影,那张映在水中的脸雪白秀丽面无表情,眼底却分明写着不开心三个字。
景昀遽然惊醒,哑然失笑。
如果不是意识被这具身体的年龄影响,她自己都要忘了,自己年少时居然是这样的性格。
“啾啾!”
远处传来清脆的鸟鸣声,雪白的鸽子扑打着翅膀从远处飞来。
倒映在水中的面容年轻秀美,与千年之后并没有太大不同。但眼角眉梢还是隐隐藏着未消的稚气,眼睛黑白分明,仔细分辨还能从眼底看出喜怒情绪。
景昀轻轻喟叹。
真好啊。她想。
景昀抬手去碰自己的面颊,触手冰凉柔软,她的目光细细描摹过水中的倒影,一种异常酸涩微甜,说不清是喜是悲的情绪席卷了整颗心脏。
这个年纪的自己,大概是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刻了。
风拂苇叶沙沙作响,鼻尖有香气传来,景昀没有低头。而江雪溪仰头望着她,笑吟吟唤:“师妹。”
景昀遵循这具身体的行动,下一刻她发现自己面无表情而又气鼓鼓地鼓起腮,忍不住开始在心里大喊救命。
救命啊!自己年少时怎么回事!
江雪溪偏头看着她,眨了眨眼,同样鼓起腮帮子。
景昀立在芦苇梢头,江雪溪立在水波之上,二人一上一下对视片刻,景昀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啾啾!”“啾啾!”
一只格外雪白的鸽子飞到近前,扑簌着翅膀,它居然毫不怕人,反而在芦苇丛头盘旋鸣叫起来。
鸽子的叫声太过呱噪,江雪溪轻拂广袖,一股柔和的风把那只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鸽子推了个跟头,踉踉跄跄飞远了,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它暴躁的鸣叫。
江雪溪把手中的两条烤鱼分给景昀。
身为凌虚道尊首徒,江雪溪上有老——指凌虚道尊、下有小——指年少还不会做饭的师妹,他宛如一个云台的叛徒,厨艺居然算得上不错。
鱼被烤成了金黄色,表皮焦脆鱼肉香甜,火候正好,连鱼骨都烤的酥了,穿在一根细韧的竹条上,江雪溪还去掉了鱼头。
“死不瞑目,看见了食欲不好。”江雪溪对景昀解释。
景昀抿唇,有些想笑。
江雪溪转头含笑看她,忽而倾身过来,二人距离迅速拉近。
他抬手,从景昀肩头拂下一片苇叶。
刹那间景昀屏住了呼吸。
“师妹。”江雪溪道。
江雪溪的声音有短暂的停顿,还没等他说出后半句话,顷刻间时光仿佛静止。摇曳的芦苇停在了半空中,泠泠水声戛然而止,江雪溪抬起的手还未撤回,他垂落的一缕发丝还停留在景昀的衣袖上。
时间停留在了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