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如戈只说查旧案,却没有提及是查什么,不等孔雀多问,他便走了,未曾留下只言片语。孔雀一开始并未多想,只当他几日便归,依旧在鬼蜮里磨炼剑道,试图走到更里面去。
直到三月过去,初冬的雪落下了一层,卫如戈也没有回来,孔雀感到有些不对了,发给他的千里传音石沉大海,她再也坐不住,拿着昭阳剑匆匆回了终庭。
在终庭的长辈说,她的小师叔几个月前就出去了,一直没有回来,听说是去查当年雪凤死的真相。
孔雀闻言下意识攥紧了手,她害怕被小师叔看清真面目,但是这些情绪很快被担忧代替,她紧接问道:“那您知道他去哪了吗?”
谁都不知道卫如戈去了哪,孔雀不得已求到了那个一句批语毁了她母亲一生的和尚身上,灵钟大师无悲无喜地看她一眼,神神叨叨地说了一句:“灵山。”
孔雀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一群人,他们把一个人吃光了血肉,却把他的头颅留下,那人眼眸紧闭,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脖颈下却连接着一副森森白骨。
孔雀在巫咸国的祭坛上看见了路舟雪的骸骨,一晃眼,那副骸骨似乎成了她的母亲,闭着眼睛在石柱上尸身招摇的成了朱凰,耳边似乎也听见了什么人的密谋声,他们说:
“朱凰有太古真神血脉,得到她的魂魄,我族重塑法身指日可待!”这是传闻中带有神明血脉的巫咸人。
“凤凰淬火乃神界之物,得之者可逐神道。”这是自诩名门正道的终庭修士。
“若非我族贡献的妖丹,凭一个李兰因如何生得出怀附神魄的凤凰?神骨妖族要占一半。”这是瞧不上人修虚伪做作的妖族。
“南朝谢氏血脉中有神血传承,百里长情那小徒弟不是谢氏遗孤么?本尊要他。”这是不屑于成神,只追寻力量的魔尊。
分赃的争执声在孔雀耳边喧嚷,带着太多她从未知晓过的阴谋,她抱住脑袋,惊惶地环顾四野,她想知道这些声音是什么,从何而来,又为什么会让她听见:“什么……”
眼前的画面转瞬间一变,巫咸国挂尸的祭坛成了当年朱凰死守的东山,孔雀看见站在危楼上红衣猎猎的明艳女人,她怀里抱着个幼女,任由孩子揪着她的头发把玩,乐呵呵地。
“娘亲,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站着?”那时的孔雀不懂,只觉关城外的远方太过苍凉,比不得终庭的四季繁花。
“空青不喜欢这里吗?”予昭笑着问她。
“不喜欢,土太黄了,光秃秃的,不好看。”孔雀回答道,小孩子的喜乐总是这样简单。
“那东街给你饴糖的爷爷,卖糯米糕总切一块给你的阿婆,你喜欢他们吗?”予昭仍旧温柔笑着,想了想道。
“喜欢,爷爷很慈祥,阿婆说话刻薄,但对我很好,还有十字路口做豆腐的姐姐,她会给我扎小花。”孔雀低头细数着关城里疼爱着她的每一个人。
“那若是为了他们,空青愿意站在这里吗?”予昭捏了捏孔雀的脸问。
“愿意。”孔雀不假思索地回答。
“好孩子。”予昭弯眸笑起来,她揉了揉女儿的头,她的孔雀很乖,知道哪些人对她好,也会感恩,“所以我们要守好这座城,保护好他们,保护好每一个敬爱我们的人,明白吗?”
“我明白了。”对正义和责任尚且懵懂的孔雀应下母亲的话,随后坚定地许下承诺,“娘亲保护他们,那我保护娘亲!”
“啊哈。”予昭听着孔雀的童言无忌忍不住失笑,她宠溺地亲了亲女儿的脸颊,温声道,“娘亲能保护好自己,也能保护好我们空青,你只要高高兴兴地就好了。”
当时斜阳正好,身后的关城一片欢声笑语,母女二人谁都没有想过,她们都没能达成对彼此的承诺。
古战场爬上来的恶鬼一夜血洗了关城,做饴糖的老头吓死了,蒸糯米糕的老太太被恶鬼吞噬了魂魄,十字路口做豆腐的姑娘横死成了不入轮回的野鬼。
予昭拼死守住了东山最后一线,却在瑶光与恶鬼的里应外合中功亏一篑,再后来的事便是人尽皆知的朱凰勾连恶鬼,受困凤凰台一百年后含冤而死,连一片衣角都未曾留下。
曾经最是顾念恩情的孔雀成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狼心狗肺之人,她瞧着凤凰台的火焰里渐渐消逝的朱凰,扑进火焰想抓住点什么,却在扑空时没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嚎。
人间的话本子总是写一些母亲被父亲背叛,而后迁怒孩子的故事。
朱凰被洞穿琵琶骨锁在凤凰台取血的日子里,她也和话本子里写的一般形容枯槁,可是她不发疯,更不会整日咒骂不停。
没有人找茬的时候,她会慢慢地教给孔雀一些道理,一些智慧,她告诉她:“终庭已经烂透了,每一个人都卑鄙无耻,可大家都这么做并不代表就是对的,重要的是你应该怎么做。”
有时候因为折磨太过于憎恨,她不想孔雀被自己的歇斯底里影响,她总会温柔地把孔雀喊到身边嘱咐说:“空青,替娘亲去寻你哥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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