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娘庙院子里。
高庆呆呆地看着自己儿子手上的那个针孔,脸上不断转换着愤怒、惊恐、愧疚、自责的表情。
“孩儿,你、你去卖血了?”
高庆的声音哆嗦的如同筛子。
少年沉默了一会,最终点了点头。
高庆那布满青筋的大手开始颤抖了起来:“抽血还是刮血浆?”
少年有些闪躲地别开了脑袋:“抽血……俺学过生物,也向俺们生物老师请教过了,抽血要比刮血浆安全一些。”
说着,少年鼓起勇气,迎向自家父亲蜡黄而苍白的脸孔:“爹,俺身体好,又年轻,造血功能强,抽个600CC的血,不碍事的……而且我是去县里面抽的,还求着护士换了一套针筒,应该不会有事的。”
说着,轻轻把手臂从高庆的手掌中抽了出来,然后打开盒子,从里面取了一支蜂王浆递了过去:“我问过老师了,爹你脸色那么黄,应该是肝功能受损外加溶血性的贫血而引起的黄疸……村支书不让您离开这儿,庙门口不远处还有曾伯伯他们守着,一时半会肯定看不了医生,所以……您先把这吃了吧,听说蜂王浆可以补血的,血补上来了,身子可能就没那么难受了。”
看着眼前的那支深棕色的瓶子,高庆心里五味杂陈,连声音也变得空落落的:“你才十三岁……血浆站怎么会让你卖血?”
少年挤出一丝笑容:“爹,十三岁已经可以懂很多事情了……俺从家里拎了两罐俺娘舍不得吃的糖水罐头过去,又说了点好话,护士就把俺的登记年龄改成十八岁了。”
说到这,少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挺起了脑袋:“爹,俺决定了,俺不读高中了。”
“什么!!?”
高庆脸色变了,一声厉喝之下,仿佛一只择人而噬的老虎,引得院子里的人纷纷注目。
少年咬了咬牙,勇敢地看着自家父亲:“爹,你现在身子骨不太好,村书记也不让你们出来……家里面不能没有顶梁柱!”
“爷爷奶奶年纪都大了,劳作了一辈子,爷爷现在连腰都直不起来,奶奶脚掌也畸成了棱形,走上一小截就疼得脑门子冒汗;”
“俺娘的身体也不好,一旦做重活累着,神情就变得恍恍惚惚的,这一個不小心,出了什么事,你让俺怎么办?”
“妹妹今年才十岁,你让她帮衬着家里做做饭、喂喂鸡、甚至挑挑水都成,可地里的农活她做不了;其余的重活、危险活,也不可能让她来干!”
说到这里,少年挺了挺胸膛:“所以,只有我,只有我才能在爹您不在的时候,撑起这个家!”
“我已经十三岁了,力气已经长出来了,锄地、犁地、挖垅、引水、收割、挑粪、碾磨这些活计不在话下;播种、插秧、施肥、打药、除草这些技术活,除了打药这一块之外,其余的我都懂……不过打药这一块我向叔叔伯伯们请教一下,也很容易学会……虽然爹你以前不让我碰这个,但俺脑子灵光,相信这不是什么难题。”
说到这里,少年语气里有些骄傲:“最重要的是,俺物理学的不孬,还学了一点瓦匠活,只要我求着李叔带带我,要不了多久,俺就能趁着农闲时候,跟着他一起去接活了……听说外村那边的瓦匠活,一天能挣到3块钱呢!”
说到最后,少年咬了咬嘴唇:“爹,我知道你一直期盼着我能考上个大学,给您扬眉吐气,但是妹妹的学习成绩也很好……你放心,我会尽可能地给她创造一个好的学习环境,晚上没活的时候就会给她辅导功课……她那么努力,以后一定也能考上大学出人头地,替您脸上增光,然后把您和爷爷奶奶接到城里面去享清福的!”
看着一夜之间仿佛变成了成年人的儿子,高庆的心中欣慰之余,升起了一股浓浓的悲凉。
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没说实话,仅凭家里面的那一亩二分地,以及农闲时刻接的那点瓦匠活是不足以养活这么一家子病弱老幼的……尤其还要供自家妹妹读书念大学。
所以,他几乎可以肯定,自家儿子一定会走上自己的老路,在家里面的人需要去医院看病,或者自家妹妹需要交学费的时候,一定会去卖血。
这便是齐鲁农村的无力之处,尤其是他这种已经没了兄弟姐妹的家庭的无力之处。
一旦家里的顶梁柱倒了,如果没有新的顶梁柱站出来的话,那么在连锁反应下,迎接这个家庭的,便是不可逆转的衰败。
父亲倒下了儿子挺上,儿子倒下了弟弟挺上,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就在这种几乎无解的循环中,为这个家庭透支着自己的一切。
看着自家儿子嘴上那一圈淡淡的绒毛,以及那写满坚毅,但依旧还能看到些许遗憾的眼神,一股无名的火焰从高庆胸膛里升起。
啪~!
在众人错愕的眼神中,高庆狠狠给了自家儿子一巴掌。
“滚球!老子还没死呢!这个家用得着你站出来!?”
脑海里浮现那一墙壁的奖状,高庆的眼神变得凶狠起来。
“TMD,大家伙先别躺尸了,都坐起来,听我说!”
一脚把自家这个不争气又太过争气的儿子蹬开,高升转过身子,声音异常的哑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