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山,后峪庄,兴隆观。
两棵近三十米高的千年银杏巍峨地耸立在院子里,满树的金叶无风自落,在空中划过一道道暗含天地至理的弧度,最终悄无声息地落在水泥地上。
在这么一副宛如涂画的美景中,面容粗糙的曲明礼却苟在一旁的石廊里气急败坏地大声嚷嚷道:
“李二家的,能不能长点眼睛,多看着点脚下!?这都是钱啊!踩坏了卖给谁去!?”
“郭主任,劳烦你能不能好好组织一下妇联的同志们,这叶子掉这么快,咱就一人守着一个点不动,就站在原地俯身拾捡不成么,跟群夜游鬼似的晃来晃去,脚下糟蹋了多少好东西啊!”
“那个谁~宗家的小菜犊子,赶紧出去,添什么乱啊!没瞅着大人们在忙!?……帮忙?帮個屁的忙!你少过来添点乱就谢天谢地了!”
一个身材颇为雄壮的妇女直起腰来,抖了抖手上的箩筐,没好气地瞪了曲明礼一眼:“能不能少呱噪两句,吵死了!嫌这嫌那地一上午了……要不框子给你,你自个来!?”
曲明礼扫了一眼地上厚厚的那层落叶,缩了缩脖子:“俺可没那么多双手,再说了,要是把腰弯坏了,俺家媳妇不可得哭死!?”
这很有些带颜色的话一出,十几名妇女纷纷笑骂起来,嘴巴里互相丢了一大堆颜料包后,终究还是在那位身材粗壮的妇女主任指挥下,按照曲明礼的建议分散站好不动,然后兴高采烈地拾起落叶来。
这些人之所以在两棵千年银杏树下忙了一早上,原因很简单……有人要收这些银杏落叶拿去入药。
虽然按理来说,入药的往往都是青银杏叶,但人家就是瞧中了这两棵千年银杏的名头,落叶也收,而且价格给的不便宜……但凡没有腐败破损,就能收到2毛钱/斤。
天见可怜,院子里虽然只有两棵银杏树,但这种树干要五六个人才能环抱起来的千年古树,叶子多的难以计数,随随便便就是小三千斤。
这可不得了,小三千斤,那就是五六百块钱的收入了!
就算后峪庄并不算穷,但五六百块钱也是一个普通农户一年半的收入了。
至于说为什么今天出动的全都是妇女小组的成员,甚至妇女主任也亲自上阵……
原因也并不复杂。
这两棵银杏树是村集体资产,而在这个已经需要村干部帮着农户垫付农业税的年代(虽然你可能很难想象,但这是事实,而且时间线越往后,垫付比例越高,直到06年取消农业税),绝大部分村子的财政已经瘪的见不了两粒米了。
因此,能靠着这两大棵银杏树的落叶在村提留的账户上找补五六百块,在当下简直是可以让一众村干部高歌一曲了……这意味着他们至少这个月的工资是安全的。
而为什么这群连带着妇女主任在内的大小媳妇面对着呱噪了一早上的曲明礼会这么客气……
很简单啊,
曲明礼这位第三村民小组的小组长,是默默百投指定的项目中转人,而这些银杏落叶,就是默默百投那边指名道姓要收的原料。
………………
“这两框……74斤,共计14.8块钱……记好了!”
将两个竹筐放在秤上称了称,曲明礼朝着村里面的会计吱唤了一声,瞧见会计在本子上认认真真记下74和14.8这两个数字后,这才一手拎着一个竹筐,走出了兴隆观。
哗啦啦~
将银杏叶一把把地装进大布袋里,曲明礼歪着头看向正坐在中巴车门上抽烟的沈勇,有些纳闷地问了一句:“老沈,你说钻探公司那边高价收这玩意干啥?咱博山又不缺银杏树,该不会是变着法给咱送钱吧?”
作为被指定的项目中转人,虽然他的小卖部还没建起来,但收购订单却已经陆陆续续地传下发了下来。
之前那几笔荠菜、曲曲菜,蚂蚱菜,车前草、山核桃之类的订单,他还能想得通,毕竟这些玩意以前也有人过来收过。
但收银杏落叶这种东西,他实在想不出是图个啥,而且2毛线一斤……这已经是银杏鲜叶四倍以上的价格了好不好!
每个村的风气都不太一样,像他们后峪庄这种文化底蕴相对深厚的村子,其实是很排斥嗟来之食的,如果这笔银杏落叶的订单真的是为了照顾他们白送的钱,那他就真的要考虑等到“后峪希望小学”建起来后,自己是不是要继续再做这个项目中转人了。
沈勇闻言,却是笑了起来:“白给你们送钱?哪能啊!一码是一码!”
“希望小学的基建项目是摆明了照顾你们,这没错;但其余的项目却是按照正常生意来做的,最多就是优先给你们提供一个机会而已……你有,我就收;你没有,我爱莫能助。”
“我们孙经理说了,君子之交淡如水,大家相互尊重,精诚合作,各取所需,才是最好的相处方式。”
曲明礼听的连连点头,心想这话说到自己心坎里去了,不过看了看旁边的箩筐,却有些迟疑起来:“那这些破叶子,凭什么给出2毛钱一斤的收购价?”
沈勇嗤笑一声:“破叶子?出了后峪庄,整个齐鲁你倒是再给我再找一万斤这种破叶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