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泊船在一个村户渡口。
往前十来里地,就有一个大码头,商户往来人口驳杂,领路的请示史苗,便将船停泊在此处,原本有的几首小船,都被赶走了。
不是史苗非要行使贵族特权,她们是女眷,无关人等越少,大家越安全。
夕阳已经坠下山腰,天上红彤彤的云彩渐渐染上深紫色。
史苗见闺女贾敏垫着脚,撑着身子从船窗缝里往外看。
姿势虽不至于掉下去,却很危险。
史苗几步走过去,拽着贾敏的小胳膊,把她拉得离船学窗远些。
“你作什么,仔细掉下去!”
贾敏心虚的吐吐小舌头,像是小猫儿撒娇,在史苗身上蹭蹭,竖起手指,点点窗框上的雕花。
“母亲……我想看钓鱼。”
史苗走过去一瞧,原来不知是谁,顶着斗笠,披着蓑衣在岸边钓鱼。
被船头遮挡,只看得见半个身子和一截鱼竿,小贾敏和她撒娇的空挡,那人又钓上来一条。
这点小心愿,史苗还是能满足的。
“叫上你的姐姐们,我们到上面看。”
史苗领着几个姑娘一起到舱外,这回就不会有什么东西遮挡她的视线了。
那人应该是小船上负责探路的下人,天色昏暗看不清脸,只能看出续了胡须。
贾媃触景生情,有感而发:“蓑衣垂钓,若是再飘点雪花,不就是……”
贾敏很给姐姐面子:“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真厉害,真的能钓到鱼!!”
她闺女这么喜欢,将来不会变成钓鱼佬吧?
江夜寂静,贾敏声音脆生生的,原先钓鱼的人没顾上收竿,赶紧抬头。
见是太太和姑娘们,又把头低下去。
史苗让身边服侍的媳妇问:“太太问你是哪家的?好像没见过你?”
那人放好鱼竿,赶紧站起来,低着头回话: “太太在内宅,怎么见得着小的。”
“小的原是东府上的人,他们都叫小的一声焦大。”
焦大!?
难不成是那个焦大?!
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
史苗:“我记得,早前你跟国公爷在战场上……”
焦大出言阻止,声音洪亮:“太太,说不得,污了姑娘们的耳。”
史苗倒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焦大在战场上顾着主子,宁愿自己喝马尿,是个忠心的。
记着恩情,就算焦大没多大本事,宁府那边给点松散差使,也不该让焦大混得这么差。
当事人不愿,她也就暂时不说。
大姑娘贾姝解释:“母亲,东府那边有些人原本就是金陵的,有几家求了恩典,想跟着回金陵。”
史苗想起来了,点头:“你不说我都忘了,还是我应允的。”
没想到这些人里居然有焦大。
天色越来越暗,史苗只能囫囵看见焦大在岸上做了手势:“请太太快带姑娘们进去。”
“太太,有别家的船来了!”
史苗带着姑娘们匆匆进船舱。
过路的是漕运粮船,甲板上好几个赤膊大汉。
顺江而下。
一行人平安踏上金陵地界,先来料理宅子的人预备了好几辆大马车,往码头接引,载着荣国府女眷回府。
敕造荣国府的牌匾高高挂起,朱漆金粉,熠熠生辉。
贾赦先头部队,事儿办得不错,撑场面的活计,在他舒适区。
此处原是前朝王爷府邸,皇帝赐给荣国公遗孀,以示嘉奖。
史苗踩着金漆凳,扶着赖嬷嬷的手缓缓下车。
虽在孀居,今日是她头一回在金陵亮相,不能失了身份。
她上身穿着深蓝切针梅花罗掐银丝褙子,下身是杏白织锦百褶裙,头发挽成京城大家主母最常用的牡丹髻,头上带七翅连珠银凤冠,腰间是珍珠穿成的如意宫绦。
除了脑袋沉重累赘,其余一切都好。
她还没下车就看见了,早有一堆人排着队,捧着锦盒等着。
史苗懂装不懂,故意问:“这些……”
赖嬷嬷很配合,虚扶着她:“太太,是各家送的礼。”
这就是赖嬷嬷的聪明处,摆好台子给史苗唱戏。
史苗登时就暴怒,神情严肃:
“你是如何办事的!咱们奉旨回乡,为的是让国公爷入土为安,收这些做什么?”
赖嬷嬷那副心虚模样,演的真好,立马低头认错。
“小的知错了。”
众人只听见那位公府夫人怒骂奴仆。
“都送回去!”
“谁敢私下收礼,自有好果子吃!”
贾府的立马就来将人赶散了,那些送礼的下人,只能远远瞧着个影儿。
好像有几位穿着素淡的姑娘也进门了。
赖嬷嬷引着史苗往里走,边走边说:
“太太,旁人家也罢了,甄家和咱们家自来是老亲。”
史苗脚步一顿,赖嬷嬷真是又聪明过头了。
她言辞拒绝:“老亲又如何,正是老亲,他们才懂咱们家的难处呢!”
“把大门关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