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显瑀和顾敞带着周宜水姗姗赶来。深深呼吸一口气,才放下临界的警惕,手也垂落下来。
显瑀素然抬了下指头,良吉一个扯袖便将流星锤引了回去。片刻,她吊起了半边嘴角,嗓音尖锐,“这是做什么!外头的还未动,就自己人跟自己人动手,你们这是想让旁人看咱们的笑话?若不是央挫报信,你们是真要杀个你死我活才罢?!”
看了一眼沈望舒,情绪也有些复杂。几番与媞祯通信,事由经过她了然于心,只是当着周宜水的面还是叫了邹先生,“听闻先生最是沉得住气,怎么也想得要动手,伤了碰了,王妃在宫里头能安心么。”
沈望舒愧愧的低了头,掂量了许久,不觉已敛息旗鼓。
显瑀说声罢了,“大夜里,天还凉,有什么事进去说。”
水中晃动的月光幽幽暗暗,温钰的脸在光里模糊不清,“霍表姐……”
顾敞安然抚住他的肩,“我知道殿下是三四而后行的人,断不会那么莽撞,定然是想到了机巧的法子。只是气赶着气,窝着火说的都不好听,我们跟你一样着急,你有什么主意,说与我们听,我们随你差用。”
官场上有句话,叫将军打仗,越打越小心。温钰亦是如此,心思遑落到了地,一针一线半点不敢疏忽,想要做成,长久计议也是好的。
他漫然答应下了,簇拥下回了屋里。
那厢周宜水的视线一直落在“邹忌平”身上,见他惊慌下连拐杖都掉了,急忙过来搀扶,又指了央挫去拾。温然道:“您不记得我了吧,之前咱们螺犀街见过一面,还不小心得罪过您,谢您宽怀没计较,不然真是难堪。”
沈望舒有些不敢直视,侧着手将拐杖接了过来,道:“不成事。”
周宜水随在他身边,细细地打量,“别说,听着您声音倒真像一个故人。”
默然一惊,又捺捺按了下去,“是么。”
“不过他比您高些。说真的,您要不带面具的话,还真挺像。”
腿结坏死,肌肉有萎缩迹象,整个人也偻了些。只是皮肉已损,骨相还在,侧面的鼻背栩栩如生,只怕不是亲眼见到沈望舒的棺冢,周宜水也会认错。奈何死而何其会复生,那么善解人意的兄长,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
往事如尘,小时候他并不聪明,挨骂受批是常事,因而大家总拿笨鸟奚落嘲笑他,只有沈望舒替他解围,教导他早些开智,那么久的耐心,那么慈祥的心地,在他眼里朦胧成一个高大的背影,让人钦佩敬重。可惜他确实天机有限,永远没法企及他那样的境地,因而心里对他的看重更多。
沈望舒亦心头狂跳,同是师弟师妹,人总是情不自禁对偏弱的多加关注,对其性情的了解更是十足。他是个将死之人,何必让一个没得承受之力的人承受。
腿肚子转筋,他惶惶进了屋,呼吸了好久才坐定。
众人围坐在一起,他看看你,你看看她,仿佛各有各的心思,一时间竟缄默。
还是显瑀一声轻咳打破安宁,“消息我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襄国那边动乱,长安也不太平。前几日去往燕京的商队,在被北麓关附近见了羯人假扮的汉民,怕是在打量些什么。”
端起白瓷戗金茶盏饮了一口,细思量,“不过听商队的领头人说,有看见关外的马车运送皮鼓。羯族惯有用皮鼓战前助势的习俗,可见是有准备了。”
温钰微微颔首,“自知道羯族入京的信儿,我已经向舅舅那里通了信,表面是安然松散,暗里排置也没少。只是长安中这位‘将帅’,何时发令是个等头。”
默默他手指蜷曲,似握住窗外花叶的影子,目光怜惜,轻轻道:“所以……我今夜外出万佛寺就是为了这个。我是想增派人设饵,调离孟献城离山,早日用假令催化长安羯族的势力事发,这样媞祯也能早日回来。”
沈望舒怔了怔,抬头迎眸,“只是如此?”
温钰斜乜着眼,“只是如此。”眼里含着遥遥疏离静远的淡漠,“不论是北麓关的提防,还是长安城中应对羯族的埋步,都要尽早筹谋,自然是宜早不宜迟。”
沈望舒因的他言论侧目,然下一刻他的唇绷成了一条直线,幽眸暗火,气血逆行,大手在衣料上紧紧掐紧,“横刀怒马杀进宫,想自然是想,但要一刀到位,谋定将来,我断不会白白断送,让皇帝捏到把柄。他欠我的债太多,不还给我,我绝不罢休。”
说到底,在他心里江山还是其次,只是一报还一报,欠他的妻儿血债就要加倍偿还。在此之前,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甚至还想宽容众生,如今他第一次明白他父皇的那句话:帝王的宝座冰冷彻骨,如果不能心冷意冷情冷,又怎能坐得上去?
此时此刻,他心里头有多恨,信念就有多强定。
沈望舒看向他,他也坦然平视,“而今……邹先生还要阻拦我吗?”
人张着空洞的眼,再说不出一句话,只道:“是我莽撞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