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殷珠正在房里弹琴,锦帘绡幕半垂半卷,正对着窗外洁白月光一般的梨花。窗外风过无声,窗内亦是无声,直到兰茵脚步声闯入。
她打开湘妃细帘,“姑娘,石王妃来府上了。”
殷珠一听,两眼星芒微微,忙要起身相迎,“还不快请进来。”
话落不过莞尔,只听珠翠之声玲玲微动,闻得香风细细。媞祯早已绕过珊瑚色栏杆,盈盈笑着走来,“在外头就听见了,真是好琴音,比上次柏弥陀寺时要精进很多呢。”
殷珠伸手拉她,缓缓行个蹲礼,笑道:“上次你走得突然,我正回头就不见了,倒是我只顾玩自己的,冷落了你。”
媞祯温婉摇头,寻到塌前坐下,“是我吹风吹久了头疼,又不忍心打扰你们,所以便偷偷走了。何况你们这蜜里调油的时候,我哪里舍得打扰?”
殷珠霎时半脸霞色,低头跺脚,“从前不见着,如今才知道你也是个嘴坏的。”
“可别先说我,你瞧瞧这个……”她示意班若将一个大件红木盒拿来,缓缓打开,眸中尽是温和的笑意,“上回说了要给你看风筝的样式,如今我带了这么些,还不够给你谢罪的?”
殷珠对着日光细瞧,伸手轻抚上面花纹和做工,“够得够得,甚至叫我给你鞠一躬也成呐。”便笑吟吟看她一眼,“你……””
媞祯正扶蝴蝶押发,恬静微笑,随着殷珠欲言又止,一双巧目逐渐瞟向窗外,凌然见是方才王夫人接见她时身边的嬷嬷,鬼鬼祟祟的趴墙角子。
瞬时不快的乜了眼,心里灵机一动有了主意,“方才来府邸通传,是你母亲迎的我,一脸笑嘻嘻模样,我当是和善人,没想到是个知面不知心的惯犯。真不知你这几年怎么熬过来的。”
殷珠不好说话,却见媞祯眼睛一斜,班若左转出门,当即给了那嬷嬷一个窝心脚,霎时她剧痛一跌,“哎呦,哎呦”呼天喊地的嚎叫。
班若“呀”了一声,假意慌张的拽她,“怎么是人呢?我的天!我还以为哪里的耗子跑来了,真真是吓死我了,嬷嬷您没事吧?”
嬷嬷咬着牙打抖,分明知她明知故犯,还不能说透,硬说没事,连爬滚起来,晃荡晃荡的离开。
屋里的殷珠噗嗤一笑,温言中有眷眷的柔婉,“田嬷嬷最是刁钻,居然被这么戏弄,回去可要气坏了。”
媞祯捻着手腕上的赤金珠链,笑中夹杂阴翳,“她只庆幸落在你手上,要是她上头的姑娘是我,我保证叫她进府第一天就见阎王。”
她漆黑恬美的眼珠微微一转,“可我到底是外人,不能总这么护着你,今儿头一次来就被盯上了,看来以后我还是少来得好,免得给你添苦添难。”
殷珠一听这话,就苦恼地扶头,“分明是我连累了你,他们通报进母亲耳朵里,让你受气了。”她细想几分,忽说有了,从腰上解下一块紫色雕花玉佩递过去,“不如我把这个给你。这是我的传令牌,以后你拿它来找我玩,守门就不用通报了,这多自在。”
媞祯秀眉微蹙,手上却接了过来,“别再耽搁你的人进出。”
殷珠说不打紧,“平日她们都不出去,出去也是跟着我,用不着。只不过……”俏脸一扬,“你得勤着来找我。”
媞祯说成,媚眼一飞,见桌上有一本《诗经》,窗口的小风渗进来,轻轻吹开一页,零星的红字如斑点,一笔一划隐约像极了羯族的铭文,虽说字迹不工整,但她自小研习外族文字用以行商,可清晰见得这是新学不久的初学者。刹那她心里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欲取到手里查看,哪想殷珠却比她快一步,将书抽进怀中。
“我正在想请柬上的贺词,本想拿书瞧瞧,可翻了半天只觉得《桃夭》适合,但这首满大街都用遍了,我想要个有心意的。”
殷珠手指扣成环状在桌上抠来抠去,一时连肩膀都僵硬了,虽然抬头,眼珠却不敢看她。
见气愤尴尬,忙又问:“都说诗书画印是一家,不知王妃可有好的文采借鉴?”
媞祯脑子里一芒璨然闪过,暾暾绽出耀眼的火花来。至少她觉得殷珠应是单纯无知的,可她方才反应如此机敏,难道真是她在偷偷描习羯文……
檐下的纱灯被风吹得直摇摆,铁钩和挂环吱扭的磨,“咯吱咯吱”的叫人心底生寒。
“王妃?”殷珠试探道。
媞祯缓过神,装样拿了张白纸写了几句给她瞧,“方想到一首,你瞧瞧怎么样。”
殷珠葫芦似的应了,一顾的赞赏,“好诗……真是好诗,怪是我一直没有合心的,原来是等你亲手写给我才成。”
隐隐有流转的风吹过来,吹得槛窗上的窗户纸噗噗直响。缄默间,一个男人的声音忽然入耳,“说王妃来了,还以为是哄我,没想竟是真的。”
孟献城踅身掀开帘子,对媞祯卑躬屈膝,“您难得踏足呢。”
一双乌浓的眉眼,眼睫长长的,除去不好的心思,人的长相是极好的,通体是精巧与豪迈交织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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