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舒也不再隐瞒,“你还记得中秋宫宴那天吗?那天我朦朦间,撞到一个小太监偷偷塞了一个玉牌给孟献城。你说……那个会不会是在案发之地遗落的济阴王的玉令牌?”
媞祯侧首,廊外一从紫菊开得繁荣堆锦,在初秋的清冷的天里格外灼灼地凄艳。她含着一缕几乎看不出的鄙夷,“孟献城、袁中贯……如果他们跟夺嫡之争毫无关联,那为什么要对温钰下手呢?”
忽然掌心溢一阵冷汗,仿佛有万斤榔锤贯进了脑壳中,“难道是因为……”
早前为了声东击西,她曾设计让当时的‘齐骁’假扮温钰吸引阙氏追击的火力,难不成孟献城是把这个仇算在了无辜的温钰身上?
想到这里,媞祯耐不住攥紧拳头,鲜艳姣好的面容,顷刻变得狰狞可怕,“我只恨阙氏那个废物居然没有杀死他,异族之类,果然都是祸害!”
可细思回来,如果只是单单为了报复温钰,下这样血本怎样都是亏的,说来……最近半年,襄国也未免太过太平了。都说风雨来临之前,海面总是安静无波的,可越是无波,越是埋下一颗深水炸弹。
脚步随着心底的触动而停驻,“襄王祁昊自退居燕京后,一直风平浪静,如今莫名出来一个没有背景没有过去的孟献城这个异类,这当中会不会有关联?”
“士溪哥哥……比起眼下的私仇,我更害怕,有更大的灾难要发生了。”
沈望舒凝眸沉思,慢慢抬起伶俐的双目,“燕京那里我还有些故交,可以让他们暗中打探此人,只是在此之前……”
媞祯默契点头,“不可轻举妄动。”
沈望舒满意微笑。从前在学府时,媞祯就跟其他姑娘有些不同,闺阁里的女子,一般更关心胭脂水粉之类的,而她却对纵横家的裨阖之术爱不忍释,永远一双清亮澄澈的眼,带着不可一世的坚定和自信。
这大概就是他喜欢她的地方,世间愿女子如明月婉约温柔,她却如烈阳刺眼灼热,让人既害怕,又仰望,如果没有十成的勇气,定会被那份光照成一抹炭渣。
然而他也是这样的人,因为他太过自信,自信到以为时间可以定格永远,反而输给了比他更勇敢的人。
他缓缓匀了一口气,心下蓦然一酸,“英雄所见略同。”
宽广的素袖薄薄拂过朱漆雕花的栏杆,媞祯微微一低头,从袖兜中拿出一串流珠,双手捧气递给他,“今儿个也巧,我也有个东西想给你。”
流珠原是道家的法器,由一百零八颗朱砂珠串成,代表周天星斗运转的数量,以及天罡地煞之和。然更重要的事,当年在平阳学府,沈望舒修的是逍遥道。
他缓缓接过,不禁匀了一口气,逍遥道,原是最顺成天命,无为而治的,可如今的他心里装满了仇恨,一切都充满了目的性和算计性,怎么还逍遥得起来。
不是此物如霜雪清冷,而是修道之人心已然冰冻,哪怕见到曾经再热爱的事物,也早已没了当初的热情。
媞祯仍是面带微笑,“原是前些日子就该给士溪哥哥,只是荆州的朱砂送得迟了些,这几日才到,哪怕是加工急赶,到底是晚了。”深深看向他,“不过,还是祝你生辰快乐。”
萧凉的秋风撩起沈望舒耳侧垂下的几缕散发,他良久无语,只伸手拍了拍人的肩膀,“玄机……谢谢。”
她抬起头,风云万里的一双眼睛,“我不过就是沾个通天晓地的光,要是周宜水他们也知道你还活着,一定会给你一个盛大的生日宴。”
她足下带步起风,“你不知道,上月你的生辰,周宜水跟乃矜特地去了平阳沈家军遗冢前给你过生,回来的时候眼睛还是红的。”
可沈望舒自问,自己这般不人不鬼的样子出现在他们眼中,他们该有多失望……人世难堪,或许,相见亦争如不见罢。
手止不住颤颤,直到被一个温暖的力量握了住,“你放心,在你想说之前我会守口如瓶,我只是想告诉你,即使没有沈家,士溪哥哥……你还有很多愿意帮助你的朋友,你不会是一个人。”
沉沉密密的痛,像是冰封的湖面裂开无数条细碎的冰纹。
终究还是绷不住了。
那是一双能执笔也能握剑的手,如果不是出了这么多意外,他明明是平阳城中最意气风发的公子,也是最有资格站在她身边的人。
呼吸变得那么绵长,他望住她的眼睛,语气里有温柔的唏嘘,“我知道过了许久这么问你不该,可我真的好好奇,如果不是因为你以为我死了,如果我一直好好活着,你待我的心……还如从前吗?”
这话如同刀枪剑戟一般捅如媞祯的耳蜗,激得人五内肺腑都灵灵醒转了过来。
一时间,她唯有语塞……
余光簌簌里望出去,青山古庙,斜阳在翘角飞檐下一寸寸扩散,遍体璀璨,如同一张光艳的面具,掩盖住冬枣树下暗悱的一角。
下山的路依旧是赫赫扬扬的富贵排场,南阳王跟温钰一道有说有笑,一会提起自己得来本诗集多好珍贵,要送他读,一会又谈论朝中的事多么繁杂,希望他能帮着分担,左右都是些趋炎附势的客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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