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萧玉书的小院,挽酝维系了半天的温和终于在远离自己徒弟之后全然溃堤,他一步步往回走着,神情阴沉,又掺杂着几丝几缕难以言表的痛。
从血脉上来说,
挽酝对时望轩身上流淌着那一半肮脏的血脉厌恶至极,时时刻刻恨不得亲自将其灭杀,好解他心头之恨。
从数年前枉死的几城百姓来说,
时望轩的出生,就是个天大的罪孽。
是天降的祸害。
要不是因为这个孽种,当年还会枉死那么多人吗?
挽酝不知,他只知道倘若这个孩子不出生,一早死在他娘肚子里,他的师兄或许就不会死,更不会一朝从云端跌落成为人人唾弃的叛徒。
无论如何,挽酝打心底认为时望轩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可是......
挽酝抬头望天,折云峰顶着的天是那么蓝那么清,师兄告诉他偌大的蓝天会包容世间的一切,罪与无罪,善与深恶。
谁能想到?
一个襁褓婴儿,第一声啼哭,既哭出了生命的新生,也哭出了一座城的血流成河。
青云说的不错,
倘若师兄还在,他定不会叫挽酝将一切迁怒到一个一无所知的孩子身上。
对于萧玉书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挽酝心知自己对其偏爱的出格,可也知晓他此事之错。
之所以逃避萧玉书的主动认错,是因为曾何几时,挽酝也在折云峰上日日纠结想着怎样除掉时望轩。
朝夕相处了多年的师徒总归是有那么些玄之又玄的默契,
萧玉书膈应时望轩抢了自己师尊宠爱的同时挽酝又何尝不因为他占了自己爱徒的一半地方而想弄死他呢。
一开始,因为师兄的阻拦,挽酝一开始没能在时望轩襁褓之时除去祸根,
在之后,挽酝索性就不管,任其幼年一路颠沛流离。
他想,若是时望轩这孩子一辈子蜗居他处,永不踏上修行之路,那也便是不好中的极好了。
可谁知,
可谁知......
挽酝气的一掌挥断了身侧几根玉竹,
若不是青云擅作主张,非要把时望轩带回宗门,以其身上最后的时家血脉和师兄的遗托相逼,挽酝也不会压着恨收了这个小崽子。
那段时间,挽酝既不敢找萧玉书说话,怕看见对方怄气的神色,又不肯出面见一见自己这个名义上收的二弟子。
他是有点怕,
怕自己看到时望轩脸上愈来愈成熟的、跟那个女人越来越像的五官后会忍不住拔剑杀了他。
尤其是在得知时望轩早在不知何时步入修行,甚至修炼速度如此之快后,挽酝心瞬间就寒了彻底。
他最担心的,终究还是来了。
那时,挽酝只能祈祷时望轩混杂的血脉,在修行上走不了长远,不然以后,其恐怕又将是一个祸患。
可他万万没想到,萧玉书会自己先动了手。
挽酝不知自己这个一贯孤高的徒弟是揣着何等心思用了他最唾弃瞧不起的手段害了时望轩。
但挽酝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得知时望轩下落不明甚至可能身死的时候有一瞬的心安。
可星点的心安又被极大的痛心席卷。
挽酝心知不该,
这种害人害己有损道心的下三滥事情不应该由自己素来雅正端方的弟子来做,
要做也该是他来,
他的弟子只管心无旁骛安然从容的在修行路上越走越远,旁的什么也不用管。
事已至此,挽酝再怎么不愿相信,萧玉书也是做了。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从没有怪过萧玉书的意思。
挽酝怪自己,
怪自己在这番胡乱收徒的举动后没有给萧玉书心安的保证,若是自己能再多关心一下他,或许萧玉书就不会因为年少冲动而犯错。
罢了,
错就错吧,
往后之事,若要追究,挽酝自有决心替他挡下。
折云峰崎岖的山路很长,长到足以叫一人独步中,安静想明白很多事。
折云峰竹林的小路很短,短到连一袭白衣落寞惆怅的身影都遮掩不住。
但幸好,
这样感伤的场景并没有第二个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