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不下去了,阴嫚站在门外,她很想进去劝阻两人,可是眼前的场景却让她不敢挪动一步。
良久后,始皇帝重重叹了一口气,他转过身,无比疲惫地挥了挥手,对扶苏说道:“下去吧,朕不想同你争执。”
扶苏抬起头,却隐隐约约看到了始皇帝冕旒之下的一缕白发。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此时此刻,他也无比懊悔方才脱口而出的一番话。这几年,父皇的辛劳他都看在眼里,秦国面临的困境,他的内心也十分清楚。
可是,近几年来,因为秦法的严苛,因为始皇帝的铁血手腕,民间已经出现了很多不满的声音,儒生尤甚。扶苏师从儒家,自然也听到了不少这样的声音。
他自然不会认同那些人的说法,可是那些话语在他听来都是无比刺耳,更不用说传到始皇帝耳中,他会是怎么样的感受了。
因此,在他得知焚书的命令之后,才会如此强烈地想要阻止。不仅仅是他不认同这样的处理方式,更是因为,他不想让他的父皇再因为这些事情,背上更多的骂名了。
可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没有办法好好表达出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明明是为了他的父皇着想,可口中说出来的,却完全变了一个意思。
扶苏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张了张嘴,还想要解释一下自己真正的意思,然而,没等他说出第一个字,他的面前,传来了始皇帝冷冷的声音。
“你整日待在咸阳宫,朕不知道你都学到了些什么,学成如今这样的性子。”
他微微仰起头,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既然如此,明日你就动身北上,与蒙恬将军一同修筑长城,无传召,不得回咸阳。”
扶苏闻言一愣,呆立在了原地。
听到这里,阴嫚再也忍不住了,她来不及等待通传,就直接冲了进去,喊道:“父皇,父皇,你不能让扶苏哥哥离开啊!”
始皇帝转过身,惊讶问道:“嫚嫚?你怎么进来了?”
阴嫚此时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哽咽着大声说道:“父皇,长城一带在极北苦寒之地,又靠近匈奴,扶苏哥哥从小在咸阳宫长大,如何能够适应啊?父皇请三思啊!”
“你?”始皇帝很是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也要阻止朕的决定吗?”
阴嫚被这句话问得哑口无言,她一向支持始皇帝的任何决定,从来没有忤逆过他,可是这回,他要将扶苏调去长城,这是惩罚还是流放?他们兄妹要何时才能见面?扶苏又如何能适应长城那边的气候?
“父皇,我...”阴嫚正欲开口再度阻止他,扶苏却在此时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
阴嫚偏头看向他,只见扶苏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话了。阴嫚紧咬着唇,不发一语,泪水从眼角溢出。
扶苏再不辩驳,他深深弯下腰,对始皇帝长拘一礼,红着眼圈哑声说道:“儿臣,谨遵父皇命令。”
一个月后,扶苏听从命令从咸阳出发,阴嫚前去给他送行。
“扶苏哥哥...”阴嫚沙哑着嗓音说道:“这段时间里,我一直想要劝说父皇,可是...父皇根本就不见我,我一直没有机会...”
扶苏扯起嘴角,勉强笑了笑,说道:“没事的,嫚嫚,父皇因为我忤逆他,已经很是震怒了,你若是再为我求情,父皇会觉得你我是一条心,在联合起来对抗他,他会更加生气的。”
阴嫚低着头,扶苏看着她,笑道:“没关系的,父皇并不是流放我,他只是想要将我放到蒙将军身边历练我罢了,这一个月我也想通了。”
阴嫚问道:“你想通什么了?”
顿了片刻后,扶苏说道:“先生教过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父皇与我而言,既是父,也是君。我既身为臣,又为子,应当听从父皇的命令,他让我如何,我便要如何。”
阴嫚不知该说些什么,扶苏又道:“嫚嫚,我和父皇都教过你很多东西,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若是国事非常繁忙,你要协助父皇出处理,知道吗?”阴嫚点了点头。
扶苏想了想,又说道:“父皇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再像从前那般硬朗,遇到紧急的事情可以熬个几天几夜,你在他身边,要叮嘱他,切莫再像从前那般操劳。”
阴嫚抬起手背抹了抹眼睛,点头应道:“我记下了。”
扶苏唠唠叨叨说了许多,阴嫚越听越觉得难受。她极力想要忍住,可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你看看你,”扶苏伸手轻轻擦了擦她的眼泪,打趣道:“你这哭哭啼啼的样子,还是那个咸阳宫一霸的阴嫚公主吗?”
阴嫚哽咽着说道:“你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了。”
闻言,扶苏眸光一暗,他隐隐叹了口气,但还是笑道:“父皇若是见我有了长进,说不定就会召我回来了。”
“嗯!”阴嫚也重重点头道:“这几年,我也会在父皇面前替你说话的,我一定会想办法说服父皇,让哥哥早些回来。”
二人静默了许久,扶苏说道:“好了,我该动身了。”他伸手温柔抚过阴嫚的面颊,叮嘱道:“嫚嫚,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阴嫚答道:“我会的。”
夕阳下,阴嫚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