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了几场雪。
皇宫一片银装素裹,放眼望去白雪红墙,相得益彰。
天刚破晓,白雪却映得一切亮堂堂的。长春宫的后殿,传来一阵朗朗的晨读声,二皇子李乾正在院中晨读。
贵妃又是一夜无眠。
这些天,只要一闭眼,她就会梦到在长长的迷宫一般的甬道里走,怎么走都走不出去,脚下是无数鬼魂绊住她的脚,又累又粘稠。
而李佑总是会在她梦中闪现,搂着她看西山红枫,问:
“爱妃,好看么?”
一副假惺惺的温柔和体贴,叫她止不住的犯恶心。
昨夜她又睁着眼睛到天明,听雪落了整整一夜,想到今日父亲要回来了,难免有些兴奋,干脆就起来看看儿子。
此刻她远远站着,也不打扰李乾,静静地听着。
她们母子分开小半年,好不容易团聚,她总担心有一天李佑又神经病发作,把她母子寻个地方关起来。
只有看到乾儿在眼皮子底下,她才能安心。
李乾已经是个半大的小子,此时站在院中一棵梅花树下,身子挺地笔直,一圈黑色的毛领映衬下,脸色却显得越发苍白。
他正摇头晃脑地念着书,见到贵妃站在院外,苍白的脸上面色一正,冲着贵妃远远作了一揖:
“儿子给母妃请安。母妃今日怎么起这么早?母妃身子不好,大可再安睡片刻。儿子晨读片刻,就要去弘文馆上学。”
李乾说话一板一眼,有一股子小大人的正经。
都说皇家的孩子早熟,贵妃从前巴不得乾儿一夜之间就长大成人。可如今经历的那样的事情,她心里十分的矛盾。
她伸手想要摸摸李乾的头,可手都快触到他头发了,李乾不自觉地往旁边侧了一小步。
贵妃的手停在了半空,愣了一瞬,落在了李乾的肩头。
“你才回宫不久,如何不多休息休息?弘文馆那里母妃替你去告假。”
“多谢母妃关心。儿子已经无事了。况且儿子在外这么久,功课落下不少,得赶紧补上才行。”
李乾一张小脸苍白却倔强。
从前,贵妃只觉得儿子还小,在她眼中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此刻,贵妃却觉得儿子突然长大了。
“学习上进是好事。”
“母妃放心,儿子不会让母妃失望的。”
贵妃舒心一笑,今日冬至,她想到远在南蛮的父亲即将回来,难得的心情也舒畅了许多,道:
“今日冬至,母妃亲自下厨包饺子,晚上等你回来一起吃,可好?”
“是!”
李乾抿着嘴再不多言,冲着贵妃一作揖,转身进了房间。
贵妃掌中一空,连带着心里也空了一下。
流落在外许久,贵妃敏锐地感觉到,儿子变了。
从前他像一只粘人的猫,恨不得变成一枚挂件挂在自己身上,有什么话也都同自己说:
“母妃,今日太傅夸我字写得好。”
“母妃,大哥说宫外有一家驴肉火烧做得好,他说他偷溜出去尝过。母亲,我也想吃。”
“母妃,父皇今日考我功课,我全答出来了。父皇高兴,把他桌上惯用的那套文房四宝给了我。”
……喋喋不休,总有说不完的话。
从前,这样的下雪天,他总要赖床起不来。
大皇子李稷同他前后差了半岁,一同在弘文馆上学。二人同进同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李稷虽是皇后所生,但从来没有架子。从永和宫出来后,总会到长春宫等李乾一起去上学。
碰到李乾赖被窝,他就故意把手浸在雪地里,然后掀被子冻他,一边冻一边笑喊:
“再不起来,大哥请你吃冰棱棍!”
两兄弟总要在床上闹上一番,才匆匆吃了她亲手准备的早点,一起嘻嘻哈哈地边闹边出门。
贵妃看着儿子消失在廊下的身影,莫名有些怅然若失。
“娘娘,各宫来给您请安,已经都在前厅了。”
有宫女在身后道。
贵妃拢了拢宽大的外氅,伸手搭在冬菊手上,微微抬了抬身子,
“走吧。”
……
李乾回到房中,隔窗看着贵妃离开。
他翻开手中的书册,其中压着一片红枫作书签。由于压得时间久了些,红枫早已失去了原本鲜艳的色彩,此刻看着暗红一片,好似血染。
他捏着举起这片红枫,对着光凝视。
窗外的亮光穿透红枫,脉络清晰可见,印在他眼中,满满的一片红。
……
长春宫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江书晚带着众人,见贵妃出来,齐声向贵妃请安:
“臣(嫔)妾给贵妃娘娘请安。”
“都起来吧。”
贵妃有些病奄奄。
从前她都总是眯着眼睛,装作一副瞌睡虫上身,永远睡不饱的模样。
如今倒是不用装了,眼皮像是承受了身上所有的重量,沉重得叫她耷拉不住,一如这身衣服,压得她有些喘不上来气。
众人乍一见面,均是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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