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里,陈不对半个屁股沾着凳子,坐着看向太子读书的方向。 尽管不是在主子跟前,可他的坐姿还是很谦卑,半点都没有大太监该有的跋扈。 随后,他耳朵动动,慢慢扭头。 钱不多在前,他身后跟着一个十六七岁,身材瘦高面容白皙的少年。 这少年一看就与众不同,不像其他刚入宫的小太监那样畏首畏尾跟鹌鹑似的。脚步踏实,肩膀宽厚,看着就让人心里踏实。 “总管,人到了”钱不多低声道。 陈不对微微点头,目光没离开那个少年太监,“多大” 那小太监低着头,不卑不亢用着流利的官话开口,“回总管大人的话,小人今年虚岁十七,周岁十五” 这个年纪,让陈不对很满意。 太监岁数太小不稳当,岁数太大又喜欢偷奸耍滑两面三刀。 “听说你以前是读书人,还是个童生”陈不对眼神微微凝,“十五岁的童生,可是前程远大呀差一步就是秀才老爷了,你怎么不读书了” 童生是读书人中最低的功名,但官府也会给予一定的补助。 “回总管大人的话,小人家在河北”那小太监继续沉稳的说道,“也算是书香门第,家父是洪武十二年的秀才” “呵”陈不对忽然冷笑,“洪武十二年的秀才,到现在也还是秀才,那就是考不中举人的老秀才,落第的秀才顶多是读书人,算什么书香门第” “小人失言,总管勿怪”小太监明显顿顿,开口道。 “你继续说” 说着,他清秀的脸上忽然泛起一丝痛苦,“但” “说”陈不对盯着他。 小太监迟疑片刻,“后来有位钦差李大人去河北清查士绅名下的免税田亩,家父家父因为名下帮别人挂着田,受了责罚。” 说到此处他声音越发的小了,“不但被革了功名,还被追罚历年所得的田税小人家中本就家资不多,只能卖房卖地东拼西凑。家父受不得打击,一病之下撒手人寰” 陈不对始终冷冷的看着他,没说话。 陈不对认真听着,脑中仔细的思索。 这小太监所说的不假,他是内臣,但因在东宫侍奉,听那些大学士们说过,李至刚在北方各省痛下杀手,许多读书人都因为帮别人免税的事受罪获罚,乃至丢了功名还倾家荡产。 “所以,你就想着入宫了”陈不对凝声道。 “是”那小太监稳稳心神,又道,“小人自幼读书,手无缚鸡之力,实在是做不来别的营生可身为长子,又要养家糊口,只能”说着,带着几分哽咽,“只能出此下策” “人这辈子下策很多,为何一定要当太监”陈不对又问道。 “总管大人面前,小人不敢说假话”那小太监答道,“若是想活,小人怎么都能活。可是小人不甘心,苟延残喘的活着” “家败了,必须要振作起来,不然对不起祖宗。振兴家业,光靠出力气种地或者给人写字算账,是远远不够的。小人的弟弟,在读书上比小人有天分。” 这个答案,陈不对很满意。 而且最重要的是,太监每个月都是有现钱拿的。 最低级的小力一个月也有差不多两块银元,逢年过节或是办差得当,还有主子的恩赏。苦哈哈的百姓,苦干一年都未必能落下两块银元。 大多数的太监,也都是把钱寄回家里,帮着家里盖房买地。凡事在宫里稍微有些脸面的太监,其兄弟在老家,大小也都是个地主。 当太监,是一条能见到钱且不吃苦的明路,更是一条人生的捷径。 只是,别的太监都是父母送来的,或是买来的,而这个小太监则是自己净身 “够狠”陈不对心中暗道一句。 这样够狠的人,其实很多。世上的人对太监骂不绝口,可慎刑司每年毛遂自荐自阉的人却不计其数,但能选入宫中的却是凤毛麟角。 那小太监见陈不对没说话,继续开口道,“小人思来想去,既要养活亲长又要抚育弟妹,且将来弟弟要读书,妹妹要出嫁。小人自己也还小,许多事心有余力真不足” “所以小人把心一横,自阉去了慎刑司。”说着,他顿了顿,“因为小人读过书,识得字。所以慎刑司的大人们高看一眼,又觉得小人长的还算端正,所以送到了宫中” “呵”陈不对忽然冷笑,“使了钱了多少” 小太监一顿,“不敢瞒总管大人小人没有使钱” “没使钱,也是答应了前三年年俸,都要交给送你进宫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