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老爷子总是坐在这个亭子里,眯着眼看斜阳。 而朴不成,总是距离老爷子最近的那个人。他就像一个影子,无声的陪伴。 这一陪,就是四十年。 他总是说自己是奴婢,可是无论在老爷子心中还是在朱允熥心中,都从没把他当成奴婢。他,也是这个家的一部分。 “他”朱允熥张口,“可留下了什么话” 朴无用哭道,“干爷爷说求皇上给个恩典,不敢奢求葬在太上皇身侧,只求在孝陵边上给个巴掌大的地方。他说,就算死了,也想离着太上皇近点儿呜呜” 人道忠字如刀插心剜肺,又道情义潦草堪比纸薄。 皆因功名利禄恩怨是非,忘却相知相伴年年岁岁。 “准了”朱允熥看着朴不成蜷缩的身影,悲声道,“有他陪着老爷子,我也放心”说着,看向朱高炽,“给朴不成准备一副好寿材,找个好地方” 说着,朱允熥又看向朴无用,“他留下什么东西没有可有想带着的” “没”朴无用擦着眼泪,“他老人家一辈子什么都没攒下,就给奴婢留了几套旧衣裳几套书。”说着,朴无用抬头道,“他老人家说,他的封口钱,要用他脖子上挂的那枚铜钱” 人死了,嘴唇上要盖着一枚含口钱,寓意来生不再受穷 “那钱,奴婢曾他老人家说过,是当年他老人家的卖身钱。”朴无用继续哭道,“他说当年他只卖了几贯钱,跟着人牙子走的时候,他母亲拿出一枚钱,哭着挂在他脖子上” “嗯嗯”朱允熥眼中含泪,心中沉重。 然后,低着头摆摆手。 李景隆快步上前,走到朴不成身体旁,“朴公公,晚辈扶您起来。”说着,双臂伸开把朴不成抱了起来,平放在院子当中的石桌上,又拿过一卷白布,唰的展开仔细的盖好。 然后,站在朴不成的身体前,郑重的三鞠躬。 邓平也默默走过去,站在李景隆身后行礼。 而朴无用则是行孝子贤孙之礼,跪在朴不成身侧,久久不曾起身。 就这时,王八耻走到朱允熥身后,低声道,“皇上,各大臣都来了,在前院候着” 一群人簇拥着朱允熥朝前走,路过老爷子灵堂时,灵堂外已密密麻麻跪满了人。 武定侯郭英在前,景川侯曹震,东莞伯何荣等等十余位尚存的开国功臣,无声叩首。 他们没哭也没喊,每个人却好似都失了魂一般默默流泪,不能自已。甚至有的人,已哭到了昏厥背气,全身发抖。 无声的哭,比撕心裂肺的喊,更让人压抑。 陡然间,众功臣之中景川侯曹震扯着嗓子大喊,“主公,一路走好呀” 哇的一声,老军侯们始终被压抑的哭声,在瞬间如山洪爆发。 “嚎你娘呀”郭英回头,脸上带泪的骂道,“都他娘的憋回去,不许在大哥面前哭”他红着眼睛,嘶吼道,“咱们是来送大哥的,不是来嚎的” “呜呜呜”灵堂前的哭声,再次压抑起来。 “主公”军侯中有人喊道,“下辈子,俺们还跟着您” “您先且去,俺们随后跟着您,大闹阴曹地府” “咱们把阎王老子拉下来,让您做宝座” “主公,活为人皇,死为鬼皇” 咚咚,忽然有人敲打自己的胸膛。 先是一个人,而后所有人都拼命的敲打着自己已经不在健壮的胸膛。 沉闷的敲击声,开始在灵堂外回荡。 “男儿不能苟且死,八月十五杀鞑子。钢刀在手枪在肩,誓要日月换新天”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放罢手。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子做马牛” “宁为刀下鬼,不为奴隶人。我以我血染山河,要教子孙欢歌多” 粗狂且撕心裂肺的歌声在灵堂前回荡,白蟠随着风,喇喇作响。 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送老爷子上路。 一场简单的御前会议,就在老爷子灵堂的前院举行。 文武官员分列两边,武臣们如魏国公徐辉祖,郑国公常升等人都是腰系孝带,文官们则都是一身素服。还有满身素缟的驸马都尉等,使得本就不大的院落,人满为患。 “皇爷爷走了”朱允熥环视群臣,哀声道,“朕没想过,他老人家居然走得这么快”说着,再次潸然落泪。 “皇上节哀”众臣哽咽道。 朱允熥呆坐宝座上,无声垂泪,双手掩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