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广州总督府。 自打六年前,赤尾屿林元抚被刺,两广总督的位置缺了半年有余,直至官府要成立海军事务衙门,这个,缺儿才补上。 过去南洋盗贼猖獗,洋人更是船坚炮利。广州之围,盗贼,红毛如入无人之境,彻底撕下两广海防溃烂的遮羞布,朝野为之震动。 可短短六年,官府居然重整旗鼓,海防为之一清!这份功劳,首先应当记在现任的两广总督,杨晟杨冰岩的账上。 杨晟,字冰岩,江南甘泉人,曾任青海总兵,因镇压回乱有功,由汉中堂赵韵举荐,调任两广总督兼南洋海防大臣,总理海军事务衙门。到任以后,杨晟建立新式水军,与东印度公司联手打造联合舰队,六年来连洋灭匪,靖海戍边,卓有成效。 上个月京城来旨意,赐其金银若干,穿用武功褂子,皇帝亲笔诗碑,可见杨晟所受尊宠。 “大人,天舶司的蔡牵差人送来金银十箱,珠宝十箱,西洋仪器三十件,婢女五十人,还有一副柳宗元的九怨帖。都在院子外面了。” 杨晟端坐在书案,闻听屋外人声,轻轻睁开双眼,笑道:“我听说天舶司有英吉利最新督造的苏丹战舰,抛弃风帆也能航行,怎么不见他送两艘过来?” 屋外人不敢应声。 “退回去,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十三行改制势在必行,不必官督商办,以后西洋贸易一切事务皆由官办,他琉球岛那天舶司到明年开春再不关门,以匪盗论处!” 过了一阵儿,杨晟见屋外的人不动,才开口问:“还有什么事?” “大屿山有动静。” 杨晟精神一震:“进来说。” 他话音才落,只见一黑衣小厮悄无声息地走到屋里,深作一揖,之后才道:“有确切消息,红旗帮的龙头天保仔在大屿山梅窝渔场拜下万金宴。” “呵呵,何谓万金宴啊?” 杨晟眯着眼反问。 “意思是说,天保仔尽开红旗财库,将岛上一切值钱珍宝散给帮中老弱和愿意金盆洗手,隐姓埋名的海盗。并以数百小船不间断地护送这些人上岸,有亲眷掩护的,便投亲靠友,没有亲眷掩护的,扎入山沟老林。红旗于闽浙两广一代盘根错节。许多海盗都是沿岸渔民出身。等探子得到消息报于大人,已经是三天后,保守估计,有上万匪徒已经散入沿岸府县村落,以及周边岛屿。” 杨晟不动声色“据我所知,红旗匪徒并非寻常流寇,历任匪首伪称宝岛延平王之血脉,与官府仇怨绵延百年,大抵是有不少凶悍顽劣之徒,不肯就此隐姓埋名吧?” “正如大人所说,岛上至少还有两万匪徒,皆是匪性难驯,穷凶极恶之辈。据说,红旗帮在港口前搭凑了一艘神楼船,言称此船有海神庇佑,天保仔本人每日在船头饮酒纵歌,帮众上下俱以得见。” “海神庇佑?我没出过海,你确是渔民出身,依你说,天保仔真有海神庇佑么?” 杨晟似笑非笑。 小厮犹豫片刻,还是回答:“卑职自幼随父亲出海,南洋海上确有种种吊诡离奇,匪夷所思之事。但依卑职愚见,天保仔日日在船上出没,众匪徒眼见头领没有弃岛逃亡,军心自然稳定。只是把弄人心的小术而已。什么神楼船,八成只是杜撰神明,不足为信。” “我也这么想!” 杨晟站了起来,袍袖甩出啪地一声脆响,他在大屋里来回踱步,突然问向黑衣小厮:“联合舰队多久可以出港?” “后天。” “太久了,我这就给东印度公司的安德烈通文,明日午时,各港口舰队即刻出发。另外,叫各地方署县严阵以待,以狼烟互通讯息,谨防海盗偷袭。” 小厮称是,犹豫了一会儿才问:“散入两广府县的红旗匪徒,是否派徐总兵下乡排查,清剿贼孽?” 杨晟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这倒不必,南洋民风彪悍,落于诸岛屿航道即为匪,落于乡野府县即为民。凡我督务辖管,皆是官府子民,一介草寇尚有怜惜部下的心肠,难道我还不如一个区区天保仔么?叫各地团练乡勇加紧巡逻即可。” “大人爱民如子,卑职佩服。” 杨晟笑骂道:“你小子少来拍马屁。哦,对了。” 他想起什么似的,指了指桌上:“这个箱子,是送给赵中堂的礼物。” 小厮偷眼瞧了一下桌上的东西。 一尺见方,材质非金非石,盖子上的小孔冒着凉气。 “中堂向来不喜金银俗物,这尊红玉佛陀在瑞岩寺受千年香火供奉,是无价之宝。此物炽烈如火,寻常木帛沾之即燃,金铁久遇烫若烙铁,平时必以珍珠岩辅佐冰块盛放。等办完了差事,替我送到京城。唔,不要走官道,叫人瞧见,说我的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