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她心意所趋的路,她会一步一步好好走下去。
郭嘉没有驳斥,也没有流露出不解,似乎早已洞明一切,也做好了妥帖的打算。
“你心性于斯,终究不可更易。”他极为沉静的开口道:“你随我回去,针黹织紝、内闺之礼你不喜,往后可不必学。家中所存家传经籍你尽可读阅,如有不通之处,都按你的意思为你延师指教。来日颍川太平,你亦学有所成,便开办学舍,著书立说,未尝不可扬名立德。”
又最后说了一句:“只要父兄在一日,便护你一日。”
听着这些话,郭懿鼻头有些发酸,她的兄长极好,不愿她受委屈,也容她挥洒心性。但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更不该动摇,就算是为了父母兄长,眼前这条路她也要义无反顾的走过去。
她闷闷摇头,“阿兄为我打算,我心中明白,可如今坐在这儿,我只怕要辜负阿兄了。”
“人生天地间,如草头露珠,隙间白驹,能长久留下的,唯有闻于民言之声,与写入史书之名而已,此二者,方为我所愿。”
她缓缓仰起头,注视着郭嘉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我虽才不能比管乐,可也愿效古之圣贤,救百姓于水火,辅明公而治世,建不朽功业。”
话音落下,帐内陷入了一片可闻落针的寂静。
郭嘉脸上一往的平静终究被撼动,他揉了揉眉心,面色俱是无奈,“天下大势混沌,不是你我涉身其中之时。况且……况且贤士欲建功立业,也需待明主知遇,今世诸侯皆一干碌碌之人,何人是尔昭王桓公?”
他未尝没有建功立业的志向,但若没有知己明主,他宁愿做严子陵[1]。
郭懿却粲然一笑,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来的底气,不假思索的说:“此人胜过昭王桓公,我也比管乐二人有幸。”
此言一出,郭嘉再无话说,他知道或许妹妹扮上男子装束的时候,主意就定了,但不可回避的是,始终有道难题摆在她面前。
“如若众人知你女郎身份,你将如何自处?”郭嘉抛出了这个问题。
她虽然在袁绍这里声名鹊起,但女子与男子终究是是不一样的,她的身份瞒不了一辈子,随着年岁渐长,若被人发现女子身份,即便她能泰然自处,旁人也不一定能容得下她。
“女子立世不易,你这条路,走得艰难。”郭嘉语重心长。
“会有唯才是举,让我以女子身份也可以安然处之的地方,”郭懿眼中闪烁着亮亮的光,十分坚持,“说不定到那时,我还能改一改女子艰难的处境。”
饶是郭嘉,听了这话也不免心中震惊,不知作何答复。
半晌,他才最后问了一句并无意义的话。
“懿儿还是执意留下?”
郭懿没有言语,只起身把靠在床榻边的剑,拿起来挂在腰上,抱起案上的书着仓曹账目的竹简,似乎这就是答复。
顶上无冠,挽发横插一根木簪,身上总穿一身素色布袍,腰间是那柄青髹钢剑,是她平时在军营里的样子。
她定定的看着郭嘉。
面对这双坚定澄净的眼睛,郭嘉竟不觉生气,心中反倒升起了莫名的欣慰之感,他抬手揉了揉郭懿的头,“懿儿的聪敏与胆量,胜过许多男子。”
“阿兄……”
郭嘉长舒了一口气:“为兄该走了。”
他转身往外走时,又嘱咐了一句:“帐外天寒地坼,不必送出来。”
但郭懿还是跟上,挽住他的胳膊道:“我送阿兄到辕门外。”
“也好。”郭嘉轻笑,将自己的披风取下来,为郭懿系上。
一路走到辕门外,郭懿驻足看着郭嘉离去。虽然知道这只是短暂的告别,但心中还是有些失落。
她手摩挲着剑柄,忽然想起,昨晚回来时,剑上都是血渍,搁在营帐里并没来得及擦洗,而此刻它却洁净光亮,尽显锋芒。
军中能进她营帐的只有邓兴,但没有自己的示下,邓兴不会擅自动她的东西,那帮她把剑上的血擦干净的,会是谁人?
郭懿若有所思的抬起头,寒风里郭嘉的步履很慢,时不时低头轻咳几声。
目送着渐渐行远的身影,她心中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