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冷冷的脸色在瞬间垮塌,这一瞬间,他想到了许多。远超历届的龙种数量,如临死敌的戒严,两位庙祝的消失,品公的沉默......
最后,他想起了那个女人的眼神,淡然。
这淡然之下,藏着整整一甲子的尖叫、痛苦、悲鸣、厮杀、死亡,它们如同地狱中涌出的红莲业火,在那淡然的眸子下,整整燃烧了六十年。
一刻未熄,一分未减。
他们,都是从那场甲申之乱中活下来的啊!
这一刻,他发现他错了。他以为有品公坐镇在上,外有真龙盘踞,那些仇恨,将在时光中挥发,在新一代的成长中消散。
你看,现在已经有了信仰新龙神的声音。
但他错了,错的很离谱。这些仇恨,不仅没有消散半分,反而在如同刀刻般的时光中酿成浓烈的酒。
一股恐惧袭上心头,他踉跄几步倒退,差点在撞到太师椅后跌倒,但他顾不上自己的身子,恐惧抓住他的喉咙,让他顺了好几口气,才说出话来:
“品江......品江城,外面发生了什么?我的家人,怎么样了?江常怎么样了?龙神庙怎么样了?!”
江明仪似乎没听到他的问题,一直默默的看着窗外。淅沥沥的秋雨渐渐大了起来,浓重的乌云黑沉沉的压了下来,一抹抹赤色的电光妖异的在云层中跳动。
隐隐传来喧哗声,这喧哗声在这浓厚的黑沉中嗡嗡作响,让人心烦,但又像包含某种规律,如同梵唱声一般。
江老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惊愕的道:
“百姓......城中百姓怎么样了?”
江明仪终于回过头来看他,脸上刻着一抹讥讽的微笑,眼神带着不屑。他就这么看向老人,淡淡出声:
“江老,午时三刻了。”
......
三刻钟之前。
品江城。
自龙种修士从品江城中离开,大批的龙神庙人员也随之外出维持登龙会秩序,品江城便显得愈发空荡起来。
一条条纵横的青石大道上,只有一座座高大的龙神祭坛耸立,身后三柄赤龙旗在秋雨中轻轻摆动。
神色狰狞的龙神塑像高坐在祭坛之上,一双双冰冷的眼睛俯视着古老的品江城。
“吱呀~”
忽然,一扇门被打开,一名老人走出门外,寒冷的秋雨浸透单薄粗糙的短打,却恍若未觉。
他苍老浑浊的双目泛着血丝,嘴中喃喃的诵唱着什么,在淅沥沥的秋雨中被打的零碎:
“......座前......神通广阔......”
他木然的向前走着,身后走出一个同样神色木然的中年男子,走在冰凉的雨中,同样木然的念叨着什么:
“......圣泽巍峨......有求......”
不远处一扇木门此时打开,走出一个赤足的老婆婆,披头散发,踩着冰凉的雨水,嘴中喃喃:
“......众生之愿......万血之血.......”
巷道中、港口处、脏乱的乞儿庙里,一扇扇门被推开,年轻人、中年人、老人、孩童。
无数在登龙会期间默默奉献、亦或是虔诚祈祷,却又将自身卑微藏起的凡人从被品江城遗忘的角落走了出来,以至于许多人这才想起。
品江,原来还有这么多的百姓!
他们神色木然,嘴中念叨的声音模糊,却又组成某种低沉古老的梵唱,各自走向离自己最近的龙神祭坛。
然后一圈圈有规律的跪下,任由彻骨的雨水将自己彻底浸透,任由祭坛上龙神像冰冷的眼神剜过他们的血肉,如嚼如噬。
梵唱声中,一缕缕的血气从每一个人身上飘起,它们如雾一般轻薄,但又如蚕丝一般坚韧。
像一缕缕赤色的香气,接连天地,涌入那几乎压到地上的厚重的云层之中。
“哗!”
一道赤色的妖异闪电在云层划过,云层黑的发红。
......
在一名名凡人走出大门,像朝圣一般走向赤龙坛时。
城中一些修士渐渐发现不对,陈路甲看着眼前一位位木然走过的凡人,吞了一口唾沫。
身后还站着三名与他一样身份的侍者,还有两位侍水大人,一位姓江,一位姓何。
这让他有了一些胆气,壮着胆拽过一名瘦弱的少年,用巨大的嗓音掩饰自己的不安: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如今城中戒严知不知道,赶紧给我滚回家去。”
瘦弱的少年却没有往常一般见到他们的恐惧和卑微,双目木然的望着远方,喉咙犹自念着那诡异的祷词,一股股蛮力的挣扎从手头传来。
陈路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远处一尊高大的龙神像正眼神冰冷的看着他。
“呃......啊!”他惊呼一声,下意识放开了捏着瘦弱少年脖子的手,脑海中不安、恐惧,诸多情绪让他下意识的看向身旁的两位侍水大人。
“癔......癔症?”
江姓侍水国字脸,看完这一幕,眼神涌上几分严肃,摇摇头说道:
“不,倒像是某种邪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