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卦摊上,听那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为一位妇人讲她的前世今生。
少年听到有趣的地方,会下意识的笑笑,摸摸腿上那只白猫,笑容明媚宛若春光,若是听到太入神,那只猫会伸出爪子勾他的手,提醒自己的存在。
然后少年就会低头,揉揉它的脑袋,随手拈起一颗白子,按在棋盘上。
似乎是注意到儒生的目光,少年放下棋子后,侧头看了过来,只一眼就挪开目光,注意力重新回到白猫和相士身上,似乎那个盯着他看的儒生,并不值得他关注。
儒生却失神了。
好一双眼睛!
灿若星河,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吸摄进去。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单纯因为一件事物的美丽,感到动容甚至震撼了。
“老爷?”
管家轻轻提醒了一句:他们在这里站了有一会了。
儒生转身走向棋摊,少年诧异的瞥了他一眼,依旧只看了一眼。
若他记得不错,雍帝今年应该是四十四岁,外貌和年龄很一致,并没有因为生活优渥而显得年轻,脸上的川字纹和法令纹很深,眼尾几乎看不见鱼尾纹——严肃,压力大,笑容很少。
安然得出结论,低头落子。
儒生负手站在一旁,耐心看他下棋。
少年的棋艺很高,高到他面前的对手完全无法体现他水平的地步,没多久,和他对弈的中年人懊恼的弃子认输,从袖子里摸出一文钱放在棋盘上。
安然将那一文钱收进荷包,开始收子,儒生在他对面坐下,道:“我和你下一盘。”
安然头也不抬,继续收他的子,道:“不下。”
儒生诧异道:“为何?”
安然道:“你输不起。”
管家斥道:“怎么说话呢?我们老爷输不起你那几文钱?”
儒生亦道:“你放心,老夫虽然缺钱,却不缺这几文。”
安然道:“输不输得起,和钱多钱少不相干。输得起的人,无论输赢,一笑而过,潇洒来去。输不起的人,或者掀摊子骂人,或者一局方了还要一局……麻烦。”
儒生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是输不起的人?”
安然语气平平,道:“我要收摊了。”
这句话一出口,安然便感觉有人向他靠近了一步。
儒生抬手,止住某种隐秘的骚动,道:“来一局。老夫答应你,不管输赢,只下这一盘,而且绝不掀你的摊子。”
安然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将最后几颗棋子放回瓷罐,道:“赌金二两,我输了,双倍奉还。”
儒生不悦的皱眉:“方才那个不是一文吗?怎么,坐地起价?”
安然笑笑,挑眉道:“我问你要一文,你有吗?”
儒生道:“福贵。”
叫福贵的管事忙掏钱袋,翻了片刻,最后索性直接倒在手上,而后愕然并骇然:钱袋里一个铜板没有,都是碎银子,最小的一个,正好是二两。
儒生看了安然一眼,面不改色,道:“二两就二两。”
于是开始下棋。
安然下的很轻松。
他学的相术,和其他人全然不同,没有那么多现成的公式可套,根源全在一个算字,他这几个月,脑子就没闲过。
下棋嘛,无非也是个算,不过他算得不是棋路,而是输赢。
若连一盘棋都算不了,他还算什么天,算什么命?
儒生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直接停了下来:少年的棋路很怪,几乎完全没有章法,仿佛东一颗西一颗随手乱放,却偏偏每到关健时候,他就发现,某一颗先前随手乱放的棋子,正落在最让他难受的地方……
仿佛无论他怎么落子,都在这少年的算中一样。
安然也不催他,继续撸他的猫,偷学隔壁前辈的忽悠秘技。
只听“当”的一声脆响,显然不是落子的声音,安然一回头,就看见桌子上多了一枚玉佩。
明黄色,雕龙佩。
安然看着玉佩,好一阵不想说话:犯规啊大爷,微服私访不是这么玩的!
儒生平静道:“我赌我们这一局,是平局。”
安然想掀桌:平你妹啊平!还说自己输的起?
围棋平局的几率小的可怜,在他那个世界,因为规则变动,甚至根本就没有平局。
这种赌局,随便来个三岁小孩就能赢,但问题是,赢不得。
明黄色的龙文佩……谁敢拿?
果然伴君如伴虎,甚至连远远看一眼都有危险。
他现在是不是应该马上跪下来,五体投地,磕头请罪?
安然安静了好一阵,默默扯下腰上的玉佩,放在桌上,默默落下一子。
局面瞬间翻转。
安然动作越来越慢,儒生神色越来越轻松。
棋盘上黑白子渐渐多了起来,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埋头落子。
“公子!”一个小厮打扮的半大少年冲过来:“公子,不好了!夫人坐的马车翻了,动了胎气,见了红。”
安然看向棋局,暗暗起卦,末了道:“有惊无险,不妨事。”
小厮大大松了口气,道:“公子我们回吧,马车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