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乱而繁忙。二楼屋顶上和厨房的屋顶上都站着人。
“走,我们找妈妈去!”冯小河抱着孩子往上走,早有眼尖的人看见了,大声说:“哟,东家老板回来了!”
来干活的都是附近和邻村的乡亲,好些人冯小河都不认识,可他们却认识这个山村里考出去的大学生。有两个还要考考他,“小河,你还认得我是哪个么?”
立刻有人善意调侃,“人家现在是厂里老板了,还小河小河地喊,要叫冯总!”
“他当了再大的老板,也要叫我一声四叔的!”先头那人笑呵呵地说。
“叔,您吃根烟!”冯小河忙把孩子放下,掏出烟挨个敬了一圈。他在外历练了这么多年,回了村里,该有的礼数也绝不肯少,看到年纪大的喊叔,年轻些的喊嫂子,叫得大家喜笑颜开,都觉得自己受到了尊重。
乡亲们把烟夹在耳朵上,彼此寒喧了几句,才继续干活儿。就见厨房屋顶上的人把瓦片揭起来,六七块叠在一起,朝下头一抛,屋下的人跟玩杂技似的,稳稳当当地接住了,整齐码放到旁边。瓦片揭开后,露出里面的房梁和檩条来。
冯小河看了一会儿,把七宝的头护在怀里,进楼房去看了看。一楼不见人影,发霉的墙皮已经全部铲掉了,露出水泥墙面,上头开了一道道线槽。他正要往楼上去,就见佳慧下来了。
佳慧全副武装,穿着大姑的蓝布罩衣,戴着帽子和口罩。看到父女俩,她朝外挥手说:“里面灰大,出去出去!”
“妈妈!”七宝立刻在冯小河怀里扑腾。
“脏!”佳慧站远了拍拍身上,腾起一阵白灰,然后她看到了七宝的小花脸,忍不住笑了:“哎呦,这谁画的啊?”
“爸爸干的!”七宝斜眼瞪她爹。
“……手表画得不错!”佳慧安慰她。
“姑爹呢?走,叫大家回去吃饭吧。”冯小河说着要朝外走,被佳慧叫住了。也不知她从哪里摸出一个相机,热情邀请:“来来来,站这里,我给你俩照一张相片。”
“你怎么把相机拿过来了?”冯小河取笑她:“拿个相机晃来晃去,这可不是干活儿的样子!”
“你不懂!我给这些叔叔孃孃们随手拍了些干活儿的照片,他们可高兴了!”佳慧把相机举起来,说:“你俩配合一下!”
灰扑扑的客厅里,父女俩同时伸出剪刀手,脸上浮现出虚伪笑容,动作简直一模一样。
佳慧连着咔嚓了几张才放过他们。两人简单聊了几句,冯小河得知姑爹在二楼检修房顶,便去了晒谷坪上,仰头大声招呼:“姑爹,叫楼上的人下来,走!大家先把手里的活儿放一放,吃了饭再来!”
佳慧也楼上楼下地喊人,催了几遍,乡亲们这才陆陆续续从屋顶上下来,把身上的灰掸了,有的骑摩托车,有的骑电三轮,一群人闹哄哄地往石桥南村这边来了。
冯小河的车快,带着姑爹和佳慧先到了村头,依旧把车停在桥边。路上姑爹告诉他们,经过对二楼房顶的勘查,只找到两三处漏眼,把那几处的瓦和腐败的椽子换一换就行,几根房梁都挺结实,用不着整体翻新。这比预计中的工程量缩减了很多,让大家倍感兴奋。
几个人边聊边走,刚进屋,就见院子里站着一位老太太,花白头发,穿着洗得发灰的白底蓝格罩衫,正是冯小河的奶奶。
“奶奶,您怎么来了?”冯小河一看奶奶的脸色就知道要糟。老太太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正是暴风雨到来的前奏。
关键时刻,他闺女救了场,小姑娘一进屋就脆生生地喊:“姑婆,我肚子好饿!”
她还很夸张地拍了拍肚子。老太太的眼光立刻粘在了重孙女身上,片刻后她怒冲冲开了口:“谁给我孩子的额头画了只眼睛?弄得跟二郎神似的!”
冯小河:……
这会儿后面的人也陆续回来了。冯小河的奶奶在村里年纪大辈份高,人们进屋都会先跟她打招呼。老人自然也是换上一副笑脸,连连给大家道辛苦,小院里嚷嚷成一团。大伙儿洗了手脸,临坐前还要先谦让一番。两桌人热热闹闹地吃起了饭。
在农村干活儿,包一顿午饭是常有的事。这是因为有的人住得远,跑回去吃饭太耽误工夫了。包饭不像吃酒席,饭菜总以实惠管饱为主,但大方些的东家,总要想方设法多做两个肉菜。这当然也是为自己考虑,毕竟要让人干活,总得让人吃饱吃好。
人多,小院里摆了两张桌子,每桌一个炖锅子,外加几盘堆得冒尖的菜。锅子里是热气腾腾的腊猪蹄炖干菜,盘子里是腊肉炒蒜苔、炒莴苣等。蔬菜和肉都是自家的,花费不多,但对包饭来说已经相当丰盛了。
吃包饭是没人喝酒的,前后也不过十几分钟。大家陆续吃完,自己搬了椅子,四处闲坐聊天。这时奶奶才朝冯小河和佳慧招手,三个人进了房间。
老人收了笑脸,拉着佳慧坐在床沿,小声问:“慧儿,你告诉我,胡春平的妈说的可是真的?”
佳慧跟冯小河对视一眼,还没开口,老太太就拿大白眼翻孙子,说:“你不用管他,跟我说实话!”
“……奶奶,她是怎么跟您说的?”冯小河靠桌站着,插了句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