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人?如其?名,是个心无尘埃自?清静之人?。所以,哪怕是这等血腥残忍之事,他亦只一笔带过,留下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批词,便?罢了。
无论是牵连进前朝谢后之死而因此被?灭,抑或纯粹被?那些、对魏弃心有?怨恨的人?杀了泄愤,萧家满门四十五口,到最后,也?不过博了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如果自?己?真的死了,沉沉忽的想,此时此刻,是不是已经和娘、阿殷还?有?妹妹婉娘,老夫人?……在地下团聚了呢?
第?一次,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活过来”这件事。
也?是第?一次,她开始怀疑,活着面对这些惨痛的结局,或许,比死了更可?怕。
那天晚上,她一夜没有?合眼。
却一反常态,甚至出乎她自?己?预料的,她没有?哭,没有?预想中的崩溃。
只是脑海中来来回回,回荡着昔日阿娘重病时,搂着她、说的那一番掏心窝子的话。
【芳娘,他的身份,终究不是我?等可?以攀附。】
【芳娘,若是娘亲现在同你说,断了这份不该有?的念头,从此安心在江都城做从前的你,你愿不愿意?】
她那时满心都是要与魏弃长相?厮守,所以,有?一句顶一句。
说,出身不是人?可?以选;说,无论生死,她与魏弃都要在一处。
顾氏听完,爱怜地抱紧她,什么都没说。
直到她哭累了,睡着了。睡梦中,才依稀听见阿娘那一整夜不停的叹息。
是不是在那个时候,阿娘已经想到了日后萧家的结局?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她曾以为,或者?说,她和魏弃,十余岁时,一派天真,都曾以为那一去:离开江都,远赴上京,只为了挣一个自?由高飞的前程,一个可?以光明?正大、永远离开斗争漩涡的可?能?。
可?他们都错了。
那座皇城,最终把?所有?人?变得面目全非。
她如是,魏弃亦如是:
她变得更加胆怯,草木皆兵,惶惶不可?终日。
而魏弃——尽管她不愿承认,可?她与魏弃同卧一塌,日日相?见,又岂能?感觉不到?
不停的杀戮、双手染尽人?血,已然渐渐改变了他本来的心性。
他还?能?在她的面前,尽可?能?不漏破绽地维持“人?”的模样,只因为他在外面杀够了人?,强压下了心底的杀欲。
可?他终究有?压不住的那一天。
三十一,杏雨梨云,陆德生,那些在上位者?看来轻贱,却是切切实实陪伴过她的人?,有?些已经变成地下白骨。她直到眼睁睁目睹死亡的那一刻,才悚然发现,原来,世间并没有?有?情饮水饱;原来,她也?并不是每一次都能?拦住他。或者?说,她看到的,仅仅是他想让她看到的自?己?,那些可?怕的已经无法抑制的另一面,她唯有?用眼泪、用伤疤、用生死去“威胁”——
可?她害怕啊。
她没办法不害怕。
害怕终有?一天,当她的眼泪、伤疤、生死无法起到任何作用,她也?许就是下一个杏雨。
害怕,她在他身边的每一日,都不敢轻易去相?信任何一个人?,因为她太天真,愚蠢,轻易地,就会把?一个半路相?知的人?当做朋友。
而这个朋友,也?许不被?魏弃所认可?,也?许,人?都有?自?己?的私心,朋友也?会背叛自?己?……可?背叛的代价,绝不是强忍眼泪的一声“绝交”可?以结束的。而是,在她毫不知情的某一天,这个“朋友”,也?许就会死在魏弃的剑下。
可?杀人?过后的魏弃呢?
在她面前,他仍然还?是那个会懒洋洋为她打扇,给她剥荔枝的少年——尽管那只剥荔枝的手,前一刻,才染上过她身边人?的血。
所以,想明?白了这一切,那时的她,才会害怕到明?明?已经醒了,却仍迟迟地装作不清醒。
清楚地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听见梨云的哭声,听见魏弃如一缕游魂般轻飘的脚步声,她什么都知道,却始终不愿意睁眼。
宁可?喝下毒酒,求一个了断,也?不愿再互相?磋磨,空耗时光。
她怕啊。
爱是明?晰的情,怕却是令人?胆颤的退无可?退。
她知道,自?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少时养在父兄膝下,天真不知世事;八岁家中巨变,从此过上寄人?篱下、只求一口饱饭的日子。
她不懂尊严,因为尊严不会让她吃饱饭,她的膝盖软得谁都可?以跪,为了活下去,她可?以不知廉/耻地对魏弃说出“真心天地可?鉴”,也?可?以面不改色地在阿史那金手下为奴作婢,又翻脸不认人?地给人?下毒。她也?有?过普通人?的善良,没法看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堂姐受苦,没法对濒死的魏弃见死不救,没法看着只剩一口气的阿史那金死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可?,也?就仅此而已了。
她的善良,只能?支撑她在活下去且不牵累她人?的前提下给予善意。
其?实,她从始至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