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迎春这么说,便再来看惜春,旧事重提,笑道:“如何?”
惜春本就与常人不同,天生有一种百折不回的廉介孤独僻性。
眼下越听越难受了,免不了又起身来。
“我以为不如何。”惜春道:“原说姊妹情分什么深重,比别家是不同的,结果散了散了,连我竟也要散了去?”
女儿家出嫁心里到底是个槛。
迎春嫁走一年,至此已经想通了,便来劝道:“天下的事本来是这样的。家里人都最怜爱四妹妹的,一日嫁出去了,就不是了不成?”
惜春摇头,避开迎春,道:“你是最年长的,我是最年幼的,连你也变成这幅样子,可知什么爱不爱的,到眼里的,尽是虚伪的姊妹。”
迎春辩解道:“这话就叫我糊涂了。”
惜春道:“你如何能不糊涂?嫁给了人,便要起叫人认不出的私心,最要为他人才走娘家的门。”
迎春一时无地自容,憋气一阵后,道:“你恼我,怎么见不得我也罢了,三妹妹她最是照顾你的。”
惜春冷笑道:“她是专爱拿耗的人,自己都看不明白,为亲娘的事装作不恨贾琏,夜里自有动静,还来看别人,又要心高气傲改革荣府,这不是没来得叫人恶心?”
凤姐儿这时也起身来,按着迎春坐回去,笑道:“怪我没来由,为婚嫁的事烦了四姑娘。如今她年轻,我们自然要吃些亏,这也就罢了。我们几个和四姑娘是什么关系,等歇一歇,她自然要恼悔对我们说这话的。”
惜春道:“我年轻,这话却不年轻。你们叫内外的事绊住心眼,成了个呆子,可见预料错了我。”
凤姐儿回首来,气道:“你说这话,我和你哥哥又哪里对不住你了?他这些年由得你们恩宠,我尚且看得羡慕,别人家哪里有这样纵着姑娘的,你还有什么竟不知足?”
惜春道:“我如何不知足?只是因为你们夫妻两个在,我如今才正嫌弃身上的东西太多,你自然又说错了。”
凤姐儿道:“好冷心的人,见不得人丁点的好,你说我错在哪里?”
惜春道:“原是平白无故,贾琏这些年对我好,也是因为东府老爷的缘故,他只有这样弥补,便算了了心意,半点不来过问的。你又只顾奉承着他,嫁进来时原是看不起我们这些人,又一日比一日注重了,为着那些见不得人的亏心事求心安。”
凤姐儿冷笑道:“你倒是会揭人的伤疤,我忍了半日,你倒是越发能说。打量我和迎春一个模样听你挖苦,才真是错了主意。”
惜春道:“我知道你的想法,定然是动气要暗地里算计。我不叫你为难,自己去了就是。”
说着,惜春连贴身丫鬟入画都撇下,一径往荣禧堂后头住处去了。
留下屋内众人愤愤。
到了自己房里,惜春原本想收拾东西,信念一起,旋即作罢。
本来就嫌身上东西多,怎么还能再带上?
唯打开那副《七君子图》看了看,惜春放置到一边,朝外去了。
“对不住老爷说的话,我如今不能安心在这住着了。就算不求神,不求佛,也该去求己。”
空着手,贾惜春打开一面关闭的门户,出来荣国府,狠心不来回头,身影渐渐消失在宁荣街街头。
一人出,一人进。
惜春出来不久,贾环跑马过来宁荣街,头戴孝巾,踉跄跑进荣府报丧。
“——二老爷他们熬不住,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