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得朝廷册封一清真人登门倾城府。
贾琏颇有些心不在焉的过来接待。
因妻叔王子腾新丧,带去的王家子请旨扶棺回乡得了批准,倾城府中眼下正忙着派人去接。
“……道长不在观里纳福,这个时候来见俺,是有什么指点?”
“贫道所来,为的是两事,请移步说话。”
一清道人起身来,笑道:“这其一,是秦家大爷秦钟读了监生出来,另外购置了家居,将寄存的那人接了去,贫道不负所托,特来交卸差事。”
这等小事贾琏早几乎忘得一干二净。
说话间,一清道人跟着贾琏出来待客厅,往倾城府中的园子过来。
一路上所见倾城府中人,不少都戴着孝巾,身穿素衣。
原本是凤姐儿、王家的陪房媳妇在内宅给王子腾戴孝箍,后来就有年老成精也跟着戴孝哭一场,想着讨管家夫人凤姐儿的欢心。
这风气愈演愈烈,就成了倾城府中这般场景。
贾琏到了园中水亭上坐定了,忽然莫名叹道:“原来因人而异,最怕他人景从,所以才不愿叫人回来……”
倾城府中的下人都会因为凤姐儿的缘故,纷纷给不曾见过的人披麻戴孝。
要是正一品高官,大权在握的王子腾回京来了,赶在这个时候,也不知会有多少人唯命是从。
首先拱卫京师的京营中就多得是王家旧部。
到那时,朝廷之上横生变故。
是以不是太尉高谯不让王子腾回京,而是皇帝或多或少的有些这个心意,偏不许王子腾回来。
待收到王子腾死讯后,贾琏近来每每猜测到这些,心思便不禁有些愁苦。
“这正是红尘繁华之困顿所在,既受其果,必领其因。”
一清道人也不知道听没听懂贾琏的话,捧着拂尘扫了扫,求了清净,然后在凉亭里坐下,自顾自接上方才待客厅的话语。
“……二则,贫道蒙琏二爷收留、举荐之恩怨,不免要赶在前面劝谏一二。贾家如今弊端不少,常言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自古荣辱周而复始,有否极泰来者,便有盛极而衰者。琏二爷何不早做打算?在老家祖坟附近多置田庄房舍,挂上名头,用做祭祀供给之用,严令勿动,这般产业是等闲抄家都抄不去的。日后纵然家中败落了,子孙不必万事依仗他人,只回乡守着度日,也不至于尽皆流散。”
长篇宏论讲完了,亭外水潭静了又静,复有蛙鸣入内来。
贾琏当下笑回道:“年初在水月庵时,也听秦氏说过大差不差的话,不过是多劝我在金陵祖坟边上布置个学堂罢了。”
听得这话,一清道人原本风轻云淡的面上顿时僵住,两眼瞪圆起身来。
“妖孽妖孽!”
“说的如此周全,田庄用以度日,学堂用以兴家。世上却没有这般好事,不过是凭空臆断罢了,这人不是神仙,就是真妖孽!”
一清道人急性说完,手上拂尘抖了又抖,好半响才是再入座来。
若说秦可卿的话是臆断,那他这番话别人听得恐怕也是臆断。暗念叨了几句圣号,一清道人心思终定,还坐下来问询贾琏。
“那琏二爷是怎么回那人的?”
贾琏道:“说这般多,却未免太小家子气了些,饶你们说家门里再有百般弊端,万般过错,如何积重难返,但俺做得一日官,家业便能一日不失。哪天当真出了事,怕就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这点布置见着什么用?”
如今连荣府里两房争斗他都不放在眼里,自然能来说这话。
一清道人明了贾琏心意,笑了笑:“倒也不愧琏二爷到了今日。”
因还念着那妖孽一类的心思,说到这,一清道人收回原本的其他劝谏,告辞离去。
贾琏也是见多了这般人的怪诞之事,也不以为意,只着人送出府去。
不久,便有倾城府管事为了朝廷追封的事过来禀告。
朝廷出了旨意,九省都检点王子腾讨贼而死,不论过错,有美谥赐下,追封县伯,徙封其子为云骑都尉,待孝期满后,另有重用。
贾琏听了这些话,挥手退去来报信的人,自个还在水亭里坐了一阵,心中不知是喜是忧。
……
朝廷这旨意传出来后旬月间,王家人便扶棺到了京中,王家子入朝谢恩。
贾家接待了一阵,因正好宁府贾敬的棺木还停在铁槛寺中,便由贾蓉贾蔷二人扶棺出来,和王家人一同南下金陵。
王子腾、王子胜一家老小、贾敬,这些人棺木绵延出京去,好似大梦方醒目意阑珊,哭嚎苦楚怜世上无终路。
冯紫英眺望着扶棺车队南下,听着嚎哭哀鸣阵阵传来,不禁有些啧啧感慨道:“……如今送丧的排场都不敢张扬弄大,棺材一件接着一件,看起来倒是凄凉可怜的紧。”
他身为贾门世交,今日又逢着空闲,所以也在这边送行。
贾琏送行了牵着马过来,听到这话,摇头道:“老夫子们说什么‘逝者不舍昼夜’,再是如何,人都已经是去了。若说可怜,世上多的是衣食无着、卖儿卖女做丫鬟小厮的人可怜,王家人却不过是暂且回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