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峋不来,宋运盛本来是想走的。
可一想到如今这个家里,宋朝欢也就愿意听两句沈沛容的话,还是勉强自己留下来吃了顿饭,应付一下这两个女人。
等坐上餐桌一望,满桌子菜,没一个是他爱吃的。
宋运盛也不在意,反正是留下来做戏。
“沛容啊,”他替沈沛容夹了一筷子,递进她碗里,像个体贴的丈夫,“多吃些,你最近都瘦了。”
餐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凝滞。
沈沛容端碗的手顿在半空。
宋朝欢停了进食的动作,抿唇。
宋清佳蹙了蹙眉,无语道:“爸,您不知道我妈不吃虾吗?那是宋朝欢爱吃的。”
“周婶,替我换一碗。”沈沛容垂手,连碗带筷搁到一边,拿起餐巾掖了掖嘴角,淡淡道,“沾了腥气。”
周婶立刻上来,瞥了宋运盛一眼,“好的小姐。”
新的碗筷摆好,宋运盛却不见尴尬,反倒好似抓住了什么,转头看向宋朝欢。
“你看你沛容阿姨多疼你,知道你要回来,专门叫人做了这么多你爱吃的菜。”他语重心长,“欢欢啊,就算不想帮爸爸,也要替你沛容阿姨考虑考虑。”
沈沛容一僵。
她是家中独女,既被保护着娇养着长大,又从未被养出跋扈的性子。
那时家中长辈的教养,总还是谦和老派一些。
她平顺地念书,长大。父亲却极少教她生意上的事情。
他总说,舍不得女孩子吃太多苦。
可是不知道,那些没有吃到的苦头,总会在其它地方找补回来。
年轻时的宋运盛,是她平顺人生的例外。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炽烈的爱意。
父母虽有些不满宋家以往的风评,但也算门当户对。
况且是女儿钟意的。
可她不知道,男人的野心配不上能力时,他们便能成为这世上最好的演员。
宋运盛是何时懒得做戏的,大约是她生下卿卿之后。
如果父母同意她和宋家联姻,尚且能弥补。
那选择扶持宋运盛,便是最大的错误。
他们赌待他如亲子,人总会有些良心。
殊不知,良心才是这世上最有市无价的东西。
沈沛容后来常想,如今这世面上看似拙劣,外人一眼便能识破的骗局,是不是也同她这场婚姻一样。
被打了最高剂量的麻.醉.药,一步步抽骨剥皮,等回过神,枝干早被人盘根错节地扎入,充当起寄生植物的养料。
后来的那些年,不是没有女人跳到她面前来挑衅。
如果宋朝欢的母亲,也是那样的女人,就算宋家老太爷再施压,她都不会同意如此荒谬的决定。
可她看见的,是一个同她一样的女人。
被欺骗,被背叛,被羞辱。
戏剧收场,演员恢复本性的那一刻,那个小姑娘,比此刻卿卿和朝朝还小的年纪,比朝朝更温婉柔顺的性子,却果断地逃离,销声匿迹。
沈沛容躲在暗处,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目睹了她的整个故事。
每一步,都已经是她所能做到的,对她沈沛容伤害最小的选择。
明明她们都没有错,可为什么,这么痛苦。
…………
宋朝欢捏紧筷子。为男人赤裸裸的要挟作呕。
这世间多少女子被教予宽容、怜悯、体面。可这些美好的特质,却成了那些卑劣者反刺向她们的利剑。
宋清佳眯了眯眼睛,筷子几乎是扔的搁到筷架上,声音也冷下来,“您什么意思?”
那点遥远的父女情终不及父权被挑战的尊严,宋运盛拍桌道:“看看女儿都被你教成了什么样子?!一个没大没小居然敢跟我大呼小叫!”
宋运盛本就不是好脾气的人,年轻时生得一副好皮囊,教训起人来,还有两分公子哥的气势。
此刻人到中年,配上他极不自律日渐发福的身材,和小人得志般扭曲的面相,再发起火来,便显得面目尤其可憎。
宋朝欢盯住他。
宋清佳噌地一下站起来,椅子都差点带翻,“我妈怎……”
宋运盛却已经抬手指住了宋朝欢,声音一下盖过了她,“一个自以为攀上了晏家就不把我放在眼里!晏峋连顿饭都不愿意陪你回娘家吃,你还以为自己有多重要?只知道胳膊肘往外拐!你当没了宋家做靠山,你这个晏太太的位置还能做多久?!以晏峋现在的位置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摆出这副清高面孔给谁看?!怪不得晏峋在外面……”
“够了!”
“姑爷来了——!”
沈沛容的低喝,同花园里周婶的一声长呼叠合在一起。
偌大客厅蓦地一谧。
本面无表情听宋运盛陈述自己“罪状”的宋朝欢,却没来由地不知道是错愕还是别的情绪,仿佛被针扎了一下,意识先于身体弹开,朝门口看去。
进门的正是晏峋。
这场闹剧的中心。
他今日黑发朝后梳开,额前发梢蓊郁随性垂于颞骨,鼻梁上架一副金丝边眼镜。
门厅处明亮的灯光落上他镜脚,冰凉金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