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尚书和宁同绍祖孙俩虽在同一个衙门,但在吏部要看到他们凑到一块儿一起上下衙,那从未有过。
宁同绍隐隐知道些原因,却也觉得避与不避无多大差别,毕竟血缘关系摆在那儿,他被安排进吏部文选司当主事,且快要升迁,都与祖父有干系。
不过他得听他祖父的,祖父怎么安排他怎么做。
譬如今日。
宁同绍一出衙门,便看到宁尚书的专车等在大门口,他微微感到讶异,往日这个时候祖父早已自个走了,从不会等他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祖父有事情,并非是在等他。
宁同绍边走边想着,还是走到了宁尚书的车驾前。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一问,车厢里已传来他祖父醇厚低沉的声音:“上车。”
宁同绍赶紧上车进了车厢,在宁尚书左手边坐了下来。
底下是柔软厚实的坐垫,背后是个靠上去软呼呼暖洋洋的大迎枕,与他祖父坐垫边上的大迎枕是一对。
但他祖父没靠,坐得挺如松,很想靠一靠的他即时也不敢靠了,抬头挺胸,脊梁跟幼时被祖父检查大字时一样,紧张得绷紧成一条弦。
车马慢慢起行,一前一后。
前的是宁尚书的车驾,后的是宁同绍的车驾。
祖孙俩坐在前面的大车里走了很长一段,慢慢走出了六部衙门的范围,宁尚书才慢慢抬手指向摆放在车厢中间的矮桌:“打开看看。”
一进车厢,宁同绍就注意到了桌面有个不起眼的木盒子。
木盒子是用杉木所制,上面是雕功普通,甚至可以说粗糙的如意花纹,没有上漆,颜色是原汁原味的衫木本色,棱角也并不十分圆润,可以看出来制此木盒子的工匠也就是个三流子。
总之这样的东西,在尚书府宁家是上不了台面的。
但就这样的东西,眼下却实实在在地被摆在他们祖孙俩跟前。
莫名的,宁同绍心里咯噔一声。
“是。”他伸手去拿杉木盒子。
杉木盒子里摆放着一本帐册,一张招供书。
宁同绍先拿起帐册,翻了两页,便被里面详细记录的出入震惊到了,他神色凝重地放下帐册,拿起招供书,看着招供书上的内容,及所画押的人名……
他僵住了。
似是被定住。
半晌才缓过神儿来,他看向宁尚书:“祖父!”
“就这一份。”宁尚书已年近六十,眉眼清亮,红光满面,精神素来很好,此时此刻脸上却罩上一层淡淡的阴霾,“不必担心。”
“事关十年前的莫家京郊码头的那起人命案,那时……”十年前,宁同绍还未入仕,年岁尚小,祖父虽已在培养他,但更多的是倚重当时尚坐在太仆寺少卿这把椅子上他的父亲,他并不知这些。
后来知道这些,还是在他榜上题名真真正正进入官场之后,祖父才慢慢将宁家的一些重中之重的事情说与他知晓。
当时这件事儿也未包含在内。
可见这件事儿是极其重要的。
再到父亲一时糊涂自毁前程,丢了太仆寺少卿此正四品之位,祖父恼恨父亲不成器,痛定思痛之后,他方真正越过父亲,被祖父手把手地教官场黑白两面。
这件事儿也就在那时才被祖父拿出来同他细说。
结果是,当时他宁家借莫家京郊码头人命案泼京城鲁靖王府的脏水,又是借莫家之手,按理说容兰郡主不会轻易察觉到宁家的身上,但十年前的莫息已是峥嵘初露,他祖父大意之下被莫家反打一手,被拿住了要害。
此要害,便是眼前这杉木盒子里的两样东西。
他祖父当时绷着一条弦等莫息的反击,不料莫家意外的平静,连容兰郡主也是风平浪静,这样的安宁很是异常。
祖父在当时也试探过,却毫无所获。
再过了一段时日,祖父终于把绷着的弦松了下来,想着这两样东西大约不在莫息和李瑜的手里,要不然就是二人都有顾忌。
这件事儿便这么被放下暂且不提。
未曾想时过境迁,十年光阴匆匆而过,渐渐被他们祖孙俩遗忘在角落里的要害突然就这么呈现在他们的眼前!
“不管那时,只管当前。”宁尚书到底是吏部首官,当了一辈子的官,半辈子的上位者,他在衙门里初接到这个杉木盒子,到现在搁长孙跟前,他脸色虽不太好,却也已让忽被提起的心绪慢慢稳了下来,“连同盒子,一同毁了。”
这是要他亲手办,宁同绍意会到宁尚书的意思:“是。”
“送盒子来的人,没查到。”也不必宁同绍再问,宁尚书坐在车厢里,感受着车轱辘的稳步滚动,他慢慢说出盒子会出现的缘由,“但送来的人的目的很简单,要罗湖迁曲靖守备。”
“是要祖父择定刘郎中的表功折子。”宁同绍不同其父,反类其祖,此话并非空穴来风,他在政权上,素来很有敏锐度,反应也快。
宁尚书点头:“没错。”
定同绍沉吟下来,想到连祖父的人都没能把送盒子来的人揪住,他眉峰皱起:“来头不小。”
“此事祖父同你说,是让你知道,让你心里有个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