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的冬天不好熬,元春是打进了宫才明白这个道理。以前还是贾府大小姐的时候,只知道冬日里踏雪寻梅、围炉作诗。赶上老太太兴致好,叫上一班专门表演冰戏的技人,内宅外院里就会如过年一般热闹。
这冰雪琉璃世界之下的心酸和无奈,原与深宅大院里的贾府大姑娘毫不相关,岂知造化弄人,好好的竟变了天。
母亲当年拼死让自己生在正月初一,本是为了讨个彩头。不至于如同珠大哥哥一般,因为生在二房,便是生在前头勉强挣了个“大爷”的称呼,人前人后,也远不如后来出生的贾琏得脸。
元春记事早,深知母亲为了争这一口气,背后下了多少功夫,甚至情愿把自己送到老太太身边,只为教养着大哥哥不叫人小看了去。
所以等元春出生时,王夫人自己下了药提前发动,才有了“生来不凡”的贾府大姑娘。当然,这顶花花轿子之所以有人抬,也离不开老太太背后默许与支持。
各大世家观望多年,亲眼见到了太上皇对义忠亲王的爱重与期待。明面上毫无动静,私底下各家都预备着姑娘呢!功勋之家,若是子孙后继无力,多半是要走这条道的。
元春生的逢时,王夫人已有了一个贾珠在前头,传宗接代的压力没有那么大了,这个闺女来的恰恰好。所以太医一号准了是个姑娘,王夫人就打下了这个主意,立志狠下心为闺女拼一把前程,以后也是儿子的一个助力。
或许真是元春运道好,此后多年,贾家嫡系都没有姑娘出生。便是大房里贾赦大老爷一个要紧妾室生了一个,身份也远不如元春,而且二姑娘一出生就死了娘,到底不详。老太太不过接过来将就养着,更像是给元春找的一个玩伴。
等姑姑贾敏也出嫁之后,元春在这个家里,甚至是东西两府中,无论干什么都是独一份儿的。在大家隐秘的期待里,元春真的度过了一段极其幸福的少女时光,成长的端庄大方,娇媚动人。
若一切顺利,她或许会是义忠亲王的侧妃,在东府敬大伯伯的庇护下继续骄傲地走下去。
万万没有想到,风平浪静之下,太上皇对义忠亲王的猜忌居然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一日之间风云突变,皇帝最宠爱的儿子成了逆党,一众王府属官被投下大狱,菜市口大街上的血迹冲都冲不干净。
原本很得义忠亲王亲眼的敬大老爷突然说看破了红尘要去修仙,连世袭的爵位都上表请给了儿子,匆忙上山去了。
可惜了一脚已踏入宫门待选的元春,只得了家中一句“好好服侍主子”的仓促交代,就被撂在了宫里惶惶无依。
元春这一批进宫待选的女孩子,都是各大家族精心培养后送进宫的。虽然并没有都打着要充入皇子内院的主意,但和以往送去孝敬老皇帝,以及依例充做宫女的显然很不同。
老皇帝也知道自己这一手耍的不太地道,就好比暗示一众臣下,我今年要给儿子找个好媳妇,你们各家都要送上适龄的好姑娘让我挑一挑才叫忠心,然后转头自己嘎了儿子。
人家的姑娘过五关斩六将好容易进入了殿选,一看,傻眼了——婚配对象没了!往年若是太子挑剩下的,还有皇子以及宗亲等着捡漏。可这批姑娘指向太明显,那是预备给太子的,如今谁敢挑?!你挑了岂不是你也有那么个意思,在这档口就是找死。
敬事房也没人敢去开这个口,这批秀女愣是被撂在储秀宫里坐了大半年冷板凳。这期间,家里和先太子关系紧密的都先后病了。
虽然女子一旦进了宫,无论娘家犯了多大罪,也关系不到宫里人。就如民间罪不及出嫁女一样。可是家里被抄的被抄,被砍的被砍,再加上金枝玉叶骤闻噩耗,被宫里伺候的势利眼们稍加冷待磋磨一二,那些日子愣是抬出去了不少人。
那些小姐们的随侍丫头更惨,罪臣家奴,再加上伺候不力,统统被拉去了辛者库。那段日子,储秀宫简直风声鹤唳。
元春也病了,抱琴守着她天天哭,唇周一片燎泡。元春好时还能安慰安慰她:“东府里的贾敬大伯父倒是打定了心思一定要跟着前太子的,可惜前太子虽看好他,但储君面前奉承的人不少,大伯父这条腿也是将迈上没迈上一般,并未实际办得什么差使。
贾府又是老臣,功勋之家,皇帝且砍不了那么远。只要家里应变得当,这次就算是有惊无险。”
性命暂且无忧,只是前途命运就不好说了。每每想到这里,元春心里就仿佛被油煎炸一般。
才入宫的女孩儿,心思就如同写在脸上一样,还好此时病的人也多,元春在里面并不太显。只是原本娇花一般的面容,病了几个月暗淡了好些,再加上吃的不甚如意,人都几近瘦脱了像。
那些家中无甚挂碍的小家姑娘虽然也急,可因着原本的指望就不高,所以反倒比元春她们要自洽得多,其中几个容颜略好些的,在此时倒大大的显了出来。
后来前太子,也就是义忠亲王一案完结。老皇帝忽而巴拉地想起她们来,微薄的愧疚心作祟,提到眼前见了一面,指了四个颜色最好的服侍自己。
其他的都着令内务府封了女官,并准一同入宫服侍的丫头继续服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