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辛氏家大业大,族中往中原搬迁的不在少数,长葛的这一户,便是辛氏主支之一。
辛宅位于城东,与颍川本地世家不同,距离治所位置颇远,但胜在宽敞,庭院里假山花木应有尽有,从外向内晃过一眼,能看出景色并不逊于世家主宅。
褐羽白腹的伯劳鸟扑了扑翅膀,慢悠悠地落到庭院内的桑树上,顺带啄了口自己翅上的羽毛。
刘凡口中的泰雍——辛敞,正黑着脸,袖手站在家丁身后,不动声色地挡住那县吏漂移的目光。
他态度冷淡,语气也僵硬,堪称直白地回绝道:“在下早就提醒过县令注意城中百姓,防止走漏风声。如今大将军已到了城下,还要我辛家帮你们收拾烂摊子吗?”
辛泰雍前半句话尚且说得彬彬有礼,可“走漏风声”四字之后,便有些控制不住了,几乎是在咬牙切齿地把几个字挤出来:“这些难道不是刘县令自己的问题吗?”
辛敞毕竟还年轻,十五六岁的年纪,又是家中嫡子,修养再好,也抵不住身边有个猪队友。
自从他爹辛毗被袁绍征辟到北方之后,长葛辛宅就剩下他与长姊、以及后院里两个侧室。
袁绍关东联军的大旗在北方拉得如火如荼,辛毗自然也没空回家,他和长姊在家中窝得好好的,生活也应该算惬意。
按理说应当如此。眼下朝廷秦楚与袁术开战,怎么着也碍不着北方才对。
耐不住徐/州刺史袁术是个蠢货、豫州刺史孔伷是个蠢货……这长葛城县令更是个无药可救的白痴。
明知秦楚刚入颍川,偏要在这时候投靠孔伷,辛敞拦不住他,只好再三提醒刘凡防止泄密——可惜怕什么来什么,刘凡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辛敞见那小吏愁眉苦脸地不敢说话,气不打一处来,心中又急又闷,总觉得像有块软骨卡着,不上不下。他绕开家丁,几乎是咄咄逼人地上前一步,冷冷地看着他:
“长葛如何我家不管,刘凡怎样我更不在意。我家就几口人,离了长葛还有颍阴,还有汝南,请回吧!”
他把对刘凡的气都发泄了出来,这才略微平复了一下气息,正了神色。
县吏平白被他喷了一阵,心中既愁且急,明白这偌大一座长葛城里,真正堪用的也只有辛家二郎,人带不回去必然要遭刘凡责罚,吭哧了一阵,又看了眼他,压低了态度,唯唯诺诺地吱了一声:“可、可是……”
“没有可——”
“阿敞!”
半掩的碧门后忽然传来一声轻斥,一双绣鞋踩过门庭青草,疾步走上前来。
辛敞一惊,立刻回过头,喊道:“阿姊何故来此!”
辛宪英皱起眉,面含责怪地看着他,低声道:“长葛一破,你我尚且可逃,家中二位夫人里还有产妇,你让她们去哪里?大将军素来只在西北活跃,底细不明,父亲又在袁氏手下为官,倘若放任她进城后以我家为质又如何?阿敞,你想过没有?”
辛二郎被这三连问给打了个措手不及,讷讷地看着他姐,默了一默,才朝她做了一揖,慢慢地向后退了去。
这位一身柳黄曲裾、梳着未出阁女子发式的辛家娘子终于松了口气,对着门口县吏拱了拱手,算是行了礼,微笑道:
“家弟年幼不知事,让您见笑了。”
那县吏忙说不敢,仍是愁眉苦脸地瞅了眼辛敞:“刘县令派小的来,还是因此时情况危急,想请泰雍公子相助。”
辛宪英点点头。
十六岁的“泰雍公子”脸色一瞬间变得极其古怪,他看了两眼长姊,张了张口,似乎有些欲言又止,被辛宪英已一个平淡到堪称漠然的眼神制止了。
她极合礼仪地对着县吏又一拱手,和风细雨地留下一句“请稍候”,便转身推了推辛敞,拉着他向庭院深处走了几步。
家丁又将门推了一推,确保主人的谈话不会泄露,才面无表情地跟着那倒霉催的刘凡走狗对视了两眼。
县吏刚刚被辛敞呛得不敢做声,好不容易等来了救星,又被辛家娘子和颜悦色地用三言两语晾在门口,木了片刻,才急赤白脸地灼虑起来,愣是在辛家大宅门口原地转了两个圈。
“唉,辛泰雍事事都要询问其姐,这该怎么办啊?”他苦着脸想,“长葛城里还有别人可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