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奔逃于南方,野心初露端倪,北部又有那装傻死不回京的袁绍盘踞着,局面实在难看。少帝本想渐渐挣脱秦楚的掌控,可也知道自己无力应对南北两处的袁家人,思来想去,也只有“联姻”能解决了。
他不觉得秦楚会拒绝。
“陛下的意思,臣已经明白了。”秦楚神色不变,语气平淡而恭敬,“事关重大,楚需得与家人讨论才可决定,容臣不日再给陛下答复。”
少帝笑了:“好啊,你去吧,伏卿。”
……
“伏娘子怎么说?”
“她说,‘任凭阿姊做主’。”
秦楚闭了闭眼,靠在了凭几上。
在她的面前的桌案上,还摆着来自伏府的家信。
郭嘉毫不客气地提起伏完亲笔的信帛,抖了一抖,目光飞速扫过上面的字迹,看了片刻才放下,总结道:
“不其侯认为,当抓住时机——既然是天子自己的选择,又于伏家有益,自然该为。”
孙策摸摸抹额:“长公主呢?”
“信中未提过阳安长公主的态度。”
一说到刘华,秦楚终于睁开了眼。她在刘华身边的时间加起来未有十年,却相当明白自己母亲与寻常贵妇的差异。她说:
“母亲是默许的意思。想来也是,阿寿究竟只是庶出的女儿,与她无血缘关系,于嫡出而言身份低微,她是不会产生同理心的。”
孙策二人不太明白“同理心”的含义,但多少猜出她想表达的意思,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心情不佳,于是一皱眉,干脆利落地问道:
“阿楚呢?你是怎么想的?”
郭嘉一听孙策那没大没小的称呼,眉头立刻一挑,不咸不淡地斜了眼他,哼笑一声,又摇摇鹅毛扇,将目光投向了一侧汇报的秦妙:
“主公既然问了伏八娘子的态度,自然是有其他想法的了。”
“是,奉孝说得不错。”秦楚直截道,“我在想自己。”
郭嘉闻弦音而知雅意:“傅公明?”
话说到这里,就是孙策也明白了。当年他得知“阿楚被迫离开是因为傅公明想和她结婚”这事时,几个日夜都没睡好觉,每天晚上颠三倒四地做梦,生怕阿楚英年早婚,成了笼子里的鸟。
他没有瞻前顾后权衡利弊的习惯,因而回答得毫不迟疑:“阿楚不愿意九岁的姊妹出嫁,也是人之常情。既然不愿意,认真回绝天子就好了吧?”
郭嘉羽扇一掩,差点笑出来。武将的世界非黑即白,简单得有些令人羡慕了。
“眼下的形势,千算万算也是嫁出伏八娘最合适啊,”他摇摇头,“这和傅公明可不一样。”
秦楚叹了一声:“傅公明欲与我家结亲,看上的是母亲出入南宫的权力,因而两家只要搭上了关系,是否结婚都是次要的;然而天子——”
郭嘉:“天子看中的是琅琊伏氏、还有主公的势力。可主公本就是他的臣子,非要再密切些,唯有与结下姻缘,将伏氏抬上……‘外戚’之位。”
“外戚”的话音一落,书房里又没人说话了。
当年的窦武、此前的何进,稳坐外戚位后都获得了世家拥护,风光无限。秦异人虽“离经叛道”过了头,然而究竟是伏家的女儿,琅琊伏氏身为功臣世家,族中几代与皇家有姻,站上外戚之位也是合理的。
良久,孙策才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又抬头,目光还是坦诚的。他又问了一遍:“主公有什么其他想法吗?”
秦楚低下头顿了顿,目光最终落在了伏完那封字迹潦草的信帛上。她对着幼年玩伴苦笑了一下。
是了。利益当前,父母乃至伏寿本人都无异议,她甚至不需要召集手下开什么议事会,因为就算是吕布孙策这样不通文墨的武将,都能一眼看出最佳选择是哪项。
走向上位的道路必然是艰辛的。她蹚过黄巾与西羌的尸水,在腥风血雨里走了一路,手中白剑不知抹过多少人的颈项,终究没能做到刀枪不入。
在某些极为短暂的瞬间,尸山血海里辟出新路的秦异人仍然会感到五指的麻木,下手前有片刻的犹豫——或许是因为心脏偶尔的刺痛。
欲于此途前行,她生来是该背负一些东西的。
“没有,是我软弱了。”
她轻轻摇头,最终还是回答了手下:
“天子欲立阿寿为后,这是好事……就这样办吧。”
唯一一件幸运的事是,没有人、连刘辩自己都不知道,他的性命早在那日鸩酒后,就已握在了秦楚手中。
就像被双手护住的微弱烛火,一松手,便能四散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