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缎袍上绣有徐家的暗竹叶纹,外披浅青鹤氅,掩不住他脊背挺直、宽肩窄腰。
徐家子弟个个剑眉斜飞,鬓若刀裁,天生俊美容颜,徐晟更是佼佼者。
成年后五官长开,矜贵公子哥儿的稚气与疏狂,日渐被沉稳豁达所取代。
静影注视他的刹那,无可避免念及他昔日的温柔相待,心莫名漏了一跳。
门窗背后鸦雀无声,隐藏着数十双窥探的小眼睛。
静影脸颊如被火舌舔过,上前数步,低声问“你三番五次跑这儿,所为何事”
徐晟大抵没料自己早被抓包,狭长眼眸满是窘然,挠头道“也没什么事你最近回徐府时,我恰好都没在家,得空就想来瞅瞅毕竟,那个猫挺想你的。”
静影抿唇以抑制唇角弧度,瞋瞪他一眼。
“猫”,指的是他自己
诚然,他肩伤未愈时,她每次向周氏问安,不忘问候他。
眼下既然他已无大碍,她自是没必要刻意寻他,省得老记起那些绮丽记忆。
偏生他隔三岔五在她跟前转悠,想要忘记他的点点滴滴,难上加难。
寻思间,疾风扬雪,徐晟脚步一错,昂藏身姿挪到上风口,为她挡住急卷而来的雪气。
静影心中一暖,小声道“你若有事找我,要来便来,别藏形匿影,搞得跟做贼似的”
“我、我”他顿时语塞。
静影补充道“再这么闹,不晓得会传出什么流言蜚语。”
徐晟一呆“流言蜚语”
“孩子们又看不清你是何人,还道你是哪儿来的登徒浪子”
徐晟比她高半头,为迁就她故意低头,无形中自带委屈感“我只想着,尽量不干扰你做事,倒忘了会坏你名声。”
静影暗骂他“呆子”。
坏的仅仅是她一人的名声么
他这不露脸的蜂蝶,围着她这“徐家长媳”转悠,也坏了他徐大公子的名声
徐晟见她默然不语,讷讷道“既然你还在带学生,我便不叨扰了。”
静影幽然抬眸,对上他依依不舍又故作轻松的神态,没来由心一软,温声道“明儿太夫人生辰,我正好休假三日,你若无事,再等我半柱香。”
徐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愣看着她睫毛上的碎雪。
静影只道他不情愿“怎么有事”
“我等。”
徐晟好不容易想明白她的言下之意,霎时心花怒放。
被他眼里的温度一烫,她无所适从,转身就走。
待回到众学员的戏谑眼光中,静影端着脸,给大伙儿讲了书上要点,后统一布置任务,才宣布下课。
徐晟独立于风雪中静候,笑容从未冷却。
目睹她信步走出学堂,仍是那身单薄武服,他毫不犹豫解下外披,顺手将她裹住。
此举惹来一片嬉笑声。
光明正大至斯,必然是正主来了。
徐晟脸红耳热,笑得窘迫“抱歉,我就怕你着凉,没多想。”
静影肩背暖意融入心底,轻声道“在外,你我为夫妻,偶然流露小小关爱,何须介怀”
徐晟得她一句包容,俊颜笑意似漫过阳春三月的晴光。
想牵她的手同归,终究没胆量。
接连两日,静影皆住徐府。
纵使“徐太夫人”尚在人世,但“生忌”应具备的祭祀和礼节,半点不落。
期间,静影随阮时意、周氏、徐媛等女眷包饺子,虽无苏醒前的活跃熟络,却又另有一份恭敬客套。
徐晟特意调休,终日窝在家中,陪静影逗猫遛狗,闲来请教她武功,如以往那般,不介意暴露缺点。
静影每每提点他武艺,总会目不转睛盯着他的举手投足,以商量谦和态度提意见,间或下场与他相互切磋。
这些,在她醒觉前早已成常态。
换了一种新的姿态相处,他们既像朋友、同僚,又像姐弟,偶尔在眼神碰撞时的不自在,方展现出男女之情的微妙。
平心而论,静影自幼失去家人,落难后得徐家老小照料,徐府早在不经意间成了她的家。
她确实不讨厌徐晟,甚至忍不住关心他伤愈后的肩膀。
午夜梦回,她曾梦见与他的温存时刻,醒时倍觉羞赧但并无多少抗拒之情。
乃至酝酿出暗戳戳的雀跃兴奋。
她终归是个年轻女子,有些事,尝过了,食髓知味,最是难解。
之所以不愿维持中蛊毒时的婚姻,归根究柢在于她怕被徐家庞大的家世束缚,对于成为“徐少夫人”一事由衷感到恐慌。
这份恐慌,遮掩了徐家老小对她的关怀备至。
就连徐晟温润和煦的目光,也难彻底暖化她的心。
她反复告诫自己,吸引徐晟的,不过是那个天真无忧的傻丫头静影。
尊贵公子哥儿,就好乖巧小丫头那一口。
一旦她恢复本来面目,他将渐生退意。
三日休沐结束,徐晟早早入宫当值;静影一大清早辞别长辈,独自骑马返回内卫府处所。
讲学前,她顺手取出装糖的小竹筒,意外发觉,里头被塞得满满的。
无须多问,已明了是何人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