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休休足足怔愣了片刻,她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因为元容说这话时,神色显得如此平静,语气又很是轻描淡写,就仿佛在询问她可不可以一起吃饭似的,稀松平常。
但事实上,他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这样淡然无畏。
一向冰冷苍白的手掌,不知何时渗出了些薄汗,有些黏腻。她不说话的时候,时间就过得尤为漫长,心脏却跳得极快,仿佛要跃出胸口。
元容突然觉得刘廷尉十分的不靠谱。
他回到东宫后,将他和顾休休的对话反复思量了许久,只隐约感觉出她并不快活,走得时候很是仓促,却不知道问题具体出在了哪里。
连带兵打仗,浴血杀敌时,都向来眼也不眨一下的元容,竟是在这时候犯了难。
他冥思苦想,最终还是决定去求助刘廷尉——元容虽然比刘廷尉年长,但对于怎么哄妇人上,他却是不如刘廷尉擅长——刘廷尉与虞歌成婚前,桃花不断,红颜知己在洛阳城中遍地走。
不过成婚后,刘廷尉就斩断了七情六欲,变成了北魏出了名的妻管严。而那些红颜知己也没再冒过头,大抵是害怕虞歌苗疆女的身份,也可能是刘廷尉自己处理得妥当。
总之,元容不喜情情爱爱的,往日对刘廷尉的私事也并不感兴趣。
如今轮到自己身上,他才发现自己对感情和女郎一窍不通,根本猜不透顾休休在想什么。
原来琢磨小女郎的心思,竟是比揣摩敌军主帅的想法还难。
他连夜赶去了刘府,将正在用膳的刘廷尉喊了出来,如实道来了傍晚在御膳房发生的事情。而刘廷尉听完之后,先是捧腹大笑了半晌,还一边笑一边拍着大腿道:“长卿啊长卿,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笑过之后,刘廷尉便突然正经了起来,跟他分析道:“以我所见,你说的那些话没什么问题,她生气的点应该在于你想要亲她……”
“又或者,是因为你没有亲她。”
元容本就不甚明了,被刘廷尉这么一绕,更是糊涂了:“那孤到底该亲,还是不该亲?”
刘廷尉双手一拍:“这话你问我干什么,你得问你的小娇妻呀!这么说吧,你从她被亲之时的反应中,就能看出来她情不情愿了……”
话还没说完,元容已是不见了踪影,直奔着北宫的永乐殿而去,甚至压根没听到刘廷尉的后半句,只听见那一句‘你得问你的小娇妻呀’。
相比起他对感情的毫无经验,他选择相信了刘廷尉的话,但此刻元容却有些悔了。
什么狗头军师,出的主意一点都不管用。
元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便是现在心底乱如麻,面上仍是清泠隽美的模样:“孤随口一问,不必放在心上。”
幸而夜色漆漆,掩住了他耳根透出的一抹红意。元容转身要走,走了两步,足下却又顿住——他宽大的衣袍被顾休休用手拽住。
“……你想,亲我?”顾休休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将这令人羞愧的词语,从唇齿间挤了出来。
元容定住身形,侧过眸,看向她攥住他衣裾的柔荑,轻抿住薄唇:“嗯。”
她的皮肤莹白透彻,十指纤纤如玉,从指尖向外散发着灼人的温度。此刻轻攥着他的衣裾,似是用了几分力,指甲一同陷进了狐裘细软的长毛中,握紧的掌背上透出淡青色的血管。
顾休休问道:“那你……为什么想亲我?”
元容被问得一怔。
为什么想亲她?
他似乎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一时之间也答不上来,便诚实道:“不知道。”
元容并不是个看重情爱的人,相反地,因为他亲生母亲的死和屈辱,他对男女情爱很是抵触,大抵是从有记忆开始,他便已是躲着女郎走了。
女郎送给他的手帕,他接也不接;女郎送给他的吃食,他转手送给下属;女郎写给他的情诗,他看也不看就扔进火盆中焚烧;女郎当众对他表露心意,他会笑着说出拒绝。
诸如此类的事情,数不胜数。
最严重的时候,旁的女郎碰他一下,他都会生理性的胃里反酸,忍不住呕吐。
直到,他遇见了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女郎。她是个跟屁虫,明明看着年龄不大,说出来的话却是一套又一套,像是个小大人似的。
她不会给他写情诗,也不会送帕子,毕竟年龄还小,大抵是不懂得男女情爱的。
但她会给他送吃食,知道他一口未动,送给了下属,却也不会恼怒,只是笑着道:“那我下次再给你多带一点,不然太少了,便不够他们分了。”
她还会给他折花,春日就摘桃枝,夏日便摘茉莉,秋日爬到桂树上打桂花,冬日在雪地里折红梅。他书案上花瓶里的花,一年四季总是不重样的。
她总是在笑,也偶尔会哭,哭笑自得,肆意而为,让他好生羡慕。
与她在一起相处的那段时光,大抵是他黯淡无光的童年里,唯一珍贵美好的回忆。
可最后也是因为他,牵连她受到了伤害。
月光如霜,流泻在他墨色的鸦发上,半边侧脸藏在阴影中,看起来疏离冷淡,似苍穹之朗月,容色曜丽。
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