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下起了雨。
绥川阴晴不定的天气,给整座城市都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潮意。
挡风玻璃起了雾,江淮安边打方向盘,边对江岚碎碎念:“岚岚啊,我要是你,就再多揍那小子几l拳。反正爸爸在这里,你怕什么。”
“那小子身板薄,人也不高,我之前不是送你去柔道馆练过几l年吗?你不可能打不过他吧……”
针对江淮安的虚伪发言,江岚懒得多说什么,只嘲道:“爸,我刚才在楼梯口叫你的时候,你好像很想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
“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呢,我是你爸,肯定什么事儿都向着你啊。”
江淮安还在碎碎念,江
岚看着窗外的雨景,时而应声,时而不说话。
等到江淮安察觉到不对劲了,问道:“岚岚,你怎么了?”
江岚回过神,笑了笑:“只是想了会儿事情而已,没什么。”
江淮安没声儿了。
等到路边绿灯亮起,他转过身,放低声音对江岚说:“晚上回去,我给你做好吃的,然后让你落姐姐跟你打会儿视频,你们俩姐妹好好说会儿话。”
到了晚上,江淮安果真做了很丰盛一桌子菜,把下班回家的简庭都给惊住了,拿手机翻日历,险些以为今天是什么大日子。
江岚没胃口,不过还是象征性吃了十多分钟才下桌子。
进卧室前,江淮安不忘提醒江岚,“我跟你落姐姐说好了,别忘了给她打视频电话啊!”
“知道了。”
江岚搞不懂,她爸到底在想什么。
这是想让江落给自己开一节心灵疗愈小课堂吗?
可她其实挺正常的,且健康。
唯一觉得比较沮丧的一点,只是没来得及在离开前问宁羡,问她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好,问她是不是在很早以前就认识自己了。
以及,说一声谢谢。
谢谢你。
每次都是你。
江落今天有晚课,还没结束,发微信给江岚说待会儿聊。
窗外雨声淅沥。
江岚坐在椅子上,看着空荡荡的玻璃柜,想了会儿有的没的。
那天她从学校出来,好像也下了很大一场雨。
摔了跤,被好心人送回家之后,她把柜子里的奖杯都砸了。江落和简庭在旁边拦,但没拦住,那些亮晶晶的玩意儿还是碎了一地。
不过江岚后来想起,也并不心疼,反正水晶杯是用玻璃做的,不值几l个钱。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待在家里,没有去上学。
总是会反复做同一个梦,梦见淅淅沥沥的阴雨天。雨声嘀嗒,像是女人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清脆悦耳的响声,却由衷让她感到害怕。
江岚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可能害怕那只纹在苍白皮肤上的蝴蝶。
有时候,江岚会梦见顾梦,梦见顾梦走到面前,带着笑意喊她的名字。
之后的梦境里,她又梦见自己变成了顾梦,胸口处沾血的伤痕,就是最好的证据。
醒来后,心脏开始抽痛。
她低下头,盯着脚踝上的那只蝴蝶。
然后想,自己好像曾说过,蝴蝶是美丽自由的生物,当时顾梦听见这句话,又会想些什么。
想着想着,江岚实在不想睡了,也没睡意。
此后很多天,都是这样。
江淮安和简庭挂了很多个号,带她去看医生,但用处不大。
梦境并不会消失,因为人的记忆就是这样,越想忘记,越想逃离,反而却记得更清晰。
又一个元旦节。
江岚因为胃出了点儿问题(),做了抗反流的微创手术。
做完手术⒁()_[((),麻醉醒来,窗外没有下雨,只飘着细雪。
入了夜,病房很安静。
点滴滴进输液管,除了隔壁床发出的轻微呼吸声,整个房间静到几l乎像是一潭死水。
术后某天的清晨,江岚从睡梦中醒来。早上五点半,清洁工已经开始在医院拖地了。
她起身。
手上绑了留置针,推的那架助行器,边缘挂着引流袋。
江岚沿着医院的长廊往外走,护士站的灯亮着,病人正在排队抽血。
一圈又一圈,江岚走得缓慢。
直到六点四十,才去护士站抽血复查。
七点零一分,长廊的灯全亮了。
有病人从床上起来活动,家属揭了饭盒,她站在门外,闻到青菜粥和南瓜粥的香味。
不知道为什么,在严冬里,江岚突然觉得这所医院很温暖。
大概因为住进医院里的病人,都是想好好活着的人。
七点零五分,她站在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外,看了一场日出。
新生的阳光干净温柔,打在身上,助行器的钢管上。
瓷砖墙面折出很多条影。
江岚望向墙壁,那里淌着流水般的柔和浅金。
而折出的阴影,像是一片森林。
江岚看了很久,然后觉得她自己就是那片森林,沐在阳光下,感受到了一股几l乎让人想流泪的温柔力量。
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