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剑元宫向外放出剔除姜采剑骨的前两日, 姜采被关在青云宫中,由她师父玉无涯亲自看押。
剑元宫在此也是动了小心思——她实力那般强,但她应当不好意思在她师父手底下逃走,给她师父难堪。
姜采哂笑, 觉得剑元宫几位长老当真小看她了。
夜色浓郁, 苍柏浮云。几许星光点点, 自天窗飘入,照在殿中盘腿静息的女郎身上。
身若长松,貌端神清,流动的灵气裹挟着她,除了剑元宫首席姜采,也没有人有这般风采了。不过过几日,还是不是首席, 就要再说了。
昏暗中, 一只白色的兽身子虚化, 蹑手蹑脚地挤入了殿门, 没有引起外头看守者的警觉。孟极洋洋得意, 大摇大摆地甩甩脑袋, 蹭到了姜采膝盖边。
它仰头一舔,金灿眼睛仰望姜采。
它打个哈欠, 要往人垂地大袖中钻时,一只白而有力的手伸过来,将它捞入了怀中。
姜采叹笑:“你又去哪里玩了?”
她纳闷:“说是我的灵兽,怎么我见天见不着你, 你偏被谢师兄给拐走玩?你算算, 你在我身边的日子, 有跟着谢师兄一半时间长么?”
孟极耳朵耷拉下, 装可怜装柔弱地乖乖唤了一声。
姜采将它举到自己鼻尖前,轻轻嗅了一下它身上的气息。孟极炸毛嚎叫,被姜采一掌捂下。
姜采若有所思:“是百叶喂养的你啊。师兄说她受了伤,被什么魔气侵蚀,你去看过她,她当真如此吗?”
孟极连忙点头。
姜采盯着它眼睛看了半天,笑着威胁了一句:“改天真应该强行催动你的修为,让你尽快化成人形,不至于连说个话都不会。虽然我也没指望你在打斗中与我配合,帮我什么的,但你不觉得自己整日除了吃就是睡,有点儿过于无用?”
孟极委屈,舔舔爪子。
姜采只好叹气,想它被人间稀薄的灵气影响,又没有人指点它修为,以至于它浑浑噩噩,修炼了一万年,还不如修真界正常灵兽一百年修行的速度快。
姜采冰凉的手指在它眉心轻轻点了点,微笑:“不过眼下倒是有一个任务交给你。”
她停顿了一下,才压抑着心间那份别扭,偏过脸不看孟极,盯着墙壁自顾自、一板一眼:“我与张道友没有定契约,我无法用神识与他联络。纸鹤传书会被剑元宫发觉,剑元宫如今正怕我跟人联系,怕我闯出山门,我也不增加大家的负担了。
“你替我走一趟长阳观。你虚化能力强于寻常人,隐形之下很少有人能发现你。见到了张道友,你也不必表示什么……他应当知道的。”
——应当知道她报平安之心。
姜采垂下眼,睫毛颤了两下后,将孟极放回地面。孟极重新隐身,她看着孟极慢悠悠向殿外走,重新调整自己的心态。
她自是没打算渡什么无悔情劫的。一个想修魔的人,渡不渡劫,都无所谓。
但是张也宁是要渡情劫的。
她在前世时帮过他,他失败了。这一次,姜采依然想帮他。只是她亦不知他情生深浅,不知到底要做到什么程度,他才算渡过……然而起码的日常问候,姜采寻思着,自己还是可以做到的。
她要努力帮他。
姜采压下因张也宁产生的些许古怪想法,重新入定修炼,淬炼自己神海中的玉皇神剑——剑碎了,淬炼是个磨石工,一日不敢怠慢。
一道气息无声落下。
姜采周身迸发寒意剑光,她猛地抬起眼,冷然目光看到来人时,失神一下,收回了自己的戾气。她要起身,却被来人伸手按住。她便脸颊滚烫,不自在地唤一声:“师父。”
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玉无涯怀里捞着的那只孟极——才走出殿门,就被师父发现了?
孟极默默把脑袋缩回玉无涯怀里。
玉无涯噙笑,温润万分:“不怪它。是贺兰图那孩子在外头诱捕小兽,放了一碗专诱灵兽的汤……小孟极贪吃,也是正常的。”
姜采顺着师父的话:“贺兰图,他还好么?”
玉无涯:“都挺好的。”
她垂眸看姜采:“只有你不好。”
姜采无言。
玉无涯撩袍而坐,她丢开孟极,让孟极重新爬回姜采袖中龟缩起来。天窗透入的几点星光落在师徒之间的空地上,寂寥安静,地上几寸距离,天上却隔着千万年。
这正是姜采与玉无涯之间、永远无法跨过的距离。
每当玉无涯用温和的眼睛望着姜采,姜采便想更强一些,成为让师父骄傲的弟子。但是这条路她走得越远,便离自己的师父越远。
姜采有些狼狈地垂下脸,放置于膝盖上的手指缩了缩。
玉无涯若有所思:“阿采,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永秋君寿辰之后,我与你再见,总觉得你面对我时,有些愧对,有些不舍,不敢看我。”
她声音凌厉起来:“你乃当世剑修第一人,你又没犯什么错,当做什么不当做什么,你心知肚明,你又愧对我什么?挺胸抬头,把心也挺起来——这才是我的徒弟!”
姜采不由自主挺直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