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京城后, 宋修濂先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而后急慌慌进宫觐见。
从疫区回来的官员们此刻都候在皇帝寝殿外, 大雪纷飞, 铺了满地的白。
李重献只宣了宋修濂进去面圣,其余官员皆被遣散回了家。
寝殿里,李重献卧在榻上闭目沉思,听到脚步声靠近,立刻睁开了眼。
宋修濂上前欲行跪礼, 他摆了摆手:“爱卿, 免礼。”顺带叫王时谨拿了张凳子给宋修濂坐。
宋修濂坐下后, 将榻上之人看了几眼, 皇上比他走之前消瘦了许多, 头发也花白不少,眼睛再无往日神采,暮气沉沉,萎靡不振,大有灯枯油尽之态。
不过半年光景,人就成了这副模样。宋修濂鼻头微酸, 不觉悲从中来。
“皇上,您”
话刚出口, 李重献重重咳了几下,手指微微一抬, “朕近来常觉胸口慌闷,经常喘不过气来,怕是气数将尽,命不久矣。”
宋修濂的心仿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一点一点往下沉,面上却佯装镇定,出言让皇帝宽心。
“皇上乃真龙之身,自有天神庇佑,便是天上的仙人也要让着几分,皇上又何必忧思丧气,倒让自己伤了身。”
这话说的无足轻重,连他自己都难以信服。
李重献望着头顶上的小小一方,心里倒无甚波澜,只轻轻叹道:“生老病死自有定数,便是帝王也不能幸免,朕又有何看不开。只是这身后之事,朕着实放心不下。太子体弱,又生性善良,朕怕他登基以后,受人牵制蒙骗。”
他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宋修濂,“卿乃太子老师,为人正直清廉,由卿辅助太子,朕放心的下。只一点,卿要记住,这江山李姓不外姓,卿当好好辅助太子,亲贤臣,远奸逆,顺民意,保我大靖江山百世永传。”
握着宋修濂的手突地一松,李重献捂着嘴咳了起来。太监王时谨忙端了汤药过来,跪在李重献榻前,提醒人该吃药了。
李重献只手摆摆,要他退下去。王时谨伏在地上,半天不肯挪动身子,哭叩道:“皇上不肯吃药,奴才今日便跪死在这里。”
李重献这病多半年了,一直吃药却不见好,近来身体不耐,他便自行停了药。王时谨担忧他的身体,怕他拖久了身体会彻底垮掉,所以才斗胆违拗圣言,想以此来劝说皇上吃药。
只是他人微言轻,皇帝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耳里,这几天身上极不舒服,肚子里窝了一团火气,逮着人就骂。
像往常一般,这一次王时谨又挨了一顿痛骂。但他心里没有丝毫怨言,他知道皇上身上病痛,骂他只是宣泄情绪而已。
只要能减轻皇上身上的病痛,多难听的话他都能受着。只是皇上的药不能停,否则可真就要完了。
他依旧跪在地上哭求:“皇上,您就把药喝了罢,您便是不为自个儿着想,也该为这大靖江山谋虑,这江山没了您不成啊”
王时谨哭的声泪俱下,李重献激动不已,一时又大咳起来。
一直坐在皇帝榻前的宋修濂终于坐不住了,他从王时谨手里接过药碗,说:“公公先下去吧,这里交由我来。”
闻言,王时谨躬直身子,抹了抹眼泪,将药碗给到宋修濂手里,“那便有劳宋大人了。”起身默默退了出去。
殿门关上的一瞬,李重献停止了咳嗽。宋修濂舀了一勺汤药,递到李重献嘴边,“身子要紧,皇上好歹吃一口罢。”
李重献拿手挡开,“朕还有话没与爱卿说完,药先搁一边。”
宋修濂看着被挡回来的药勺,心里虽不好受,嘴上却没再坚持,起身将药碗放在桌上,很快又坐了回来。
刚一坐下,便听李重献说:“在爱卿眼里,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话问的突兀,宋修濂脑子转了一转,才说:“皇上文韬武略,深明大义,是个于国于民有功之人。”
李重献闭上了眼睛,嘴角难得勾出一丝笑容,“得卿此话,朕心里甚感欣慰。只是,卿大概还有一句没说出来罢”
眼睛忽地睁开,头侧向宋修濂,“朕面和心狠,不择手段,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之人。”
宋修濂心中多有惶恐,曾经他确实这么认为过,可当着皇帝的面他总不能说出来,不想今日却给皇帝戳穿点明。
惶恐之外,还有一丢尴尬。
一时不知该应同还是否认。
李重献似是看出了他的窘迫,忙道:“爱卿不必惊慌,朕就是随口一说。只是你们只知朕心狠手辣,无情寡义,却不知朕这心狠并非天生所就。”
仰天深吸一口气,“大概是从朕的皇姐之死开始的罢”
“朕的皇姐为羌人折磨至死,朕的父皇却跟个无事人一样,照常歌舞升平。朕就是那时才明白,权力大于天,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护好至亲,让他们免受其害。于皇族人而言,强大意味着皇权至上,谁登上那张宝座,谁就是强者。所以朕私下秘密谋划,在朕的父皇病危之际,朕设计杀死了朕的两位皇兄,父皇因此而毙命。朕顺理成章当上了皇帝。”
“朕那时还太年轻,朝中官员皆是父皇生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