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圣不得直视,谈善其实只在从殿门口进来时粗略抬头,逆着光,这位朝野上下皆知受尽宠爱的世子穿一身泛青带蓝的华服,坐姿端正,一点落日幽芒掠过他脸侧,勾出极其漂亮的唇珠。
安安静静,跟一座白玉观音菩萨似的冷清,没人气。
隐约能看出鬼的影子。
谈善觉得,他可能看了自己一眼。但外面照进来的夕阳余晖很盛,他也不确定。
过了笔试除他外的一共有十个人,从左至右他在最右边。他跟着一起行礼,不熟练差点踩到袍子,后背生出冷汗。
好在没人注意。
一干十岁左右的小孩还不值得高位上姜王开口,谈善贴地行礼时见到一截黑金的衣角,上绣龙纹。
太监尖利声音挨个儿报了他们家世。
鳌冲的儿子鳌庭是个小胖墩,行叩拜礼时金砖“咚”一声响。
谈善很想笑,很快他的名字也响起——
“侍中黎远次子黎锈。”
谈善笑容一收,抖抖嗖嗖下拜:“拜见王上。”
徐琮狰饶有兴致地开口:“寡人听说你不识字,此事可真?”
“不识字。”谈善实话实说。
他身边一阵窃窃私语,小胖子鳌庭不屑地转过头。
谈善懒得跟他计较。
“如何?”徐琮狰看向一旁幼子。
谈善能感觉到徐涧在看他,记忆是触发式的,他这时候想起来自己应该是背过许一多说的那篇古文,里面除了讲“姜侯奢”外还有另一句:世子涧,幼聪而灵,其知如神。王大悦,力排众议而立之,取字流深。
《说文解字》中“灵”的原字是“靈”,解释是“灵,灵巫也,以玉事神”,所以后人大多猜测,世子涧大概有通灵的本事,而姜王笃信巫,认为世子涧是上天之祥瑞,因此宠爱有加。
他正乱七八糟地回忆,听见上首那位菩萨冷冷清清说:“可。”
欸?
谈善猛然抬了一下头。
徐琮狰没理会他失态,他像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儿子一样,将徐涧从头至尾看了一眼,最后笑了。
这类小事他本来不喜过问,让徐涧自己挑就是自己挑了,他希望自己的儿子做什么都是因为高兴,所以没刨根问底,摆摆手:“都留下吧,宫里也热闹热闹。”
转身时谈善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月白华衫的世子殿下正在帮他君父收棋,他抿着唇,认真将所有黑子一层层垒高,手指上有一层薄冷的色泽。
他将每一颗黑子依次上摞,直到倒塌,又重来,循环往复,永无止境。
谈善乍然想起这个王朝的覆灭,姜王甚至没等到幼子继位。落日金辉,面前元宁殿地砖堆金,他心里愁绪蔓延,老成地叹了口气。
就这样,谈善跟着其余十人一起,作为世子陪读进了元宁殿。
没半个月,谈善就快要憋疯了。
伴读生活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能接触到徐涧的时间非常有限。世子身份尊贵,做什么都由一道纱帘和大家隔开,身后永远跟着仪仗队和一堆宫女太监,完全找不到机会单独相处,更别说培养感情。
但偶尔也能找到一些漏洞,比如谈善会在徐涧的书卷里夹龟兔赛跑后续,虽然他很大可能看不到,现在故事已经从“乌鸦喝水”进展到“精卫填海”“猴子捞月”,不过最近谈善发现自己的画技实在有限,所以他光明正大偷懒了一天。
他能做的也就这个了,伴读的一举一动有人严格监视,去了什么地方说了什么话,都会有人一一查验确认。
毫不夸张地说,整座姜王宫类同一座巨大的牢狱,大声说话、疾行都有罪,元宁殿静得如同坟冢,半夜挂个白旗就能原地招魂。
有一件更崩溃的事——元宁殿上下吃素。
“啊呀小公子,你怎么又来了。”
“给给给,这是烧花鸭,一会儿吃完记得漱口。”
“好呐。”
谈善蹲在膳房里面透气,眉开眼笑地接过鸭腿。他穿了件带毛的披肩,蹲在角落给烧一上午火,脸黑一块白一块的,但厨娘就是很疼惜:“哎呦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你不是要给世子做伴读吗,怎么一天天往后膳房跑?”
厨娘一边揉面一边问。
说起这事儿谈善就想叹气,含糊不清地说:“太累了,我偷偷懒。”
厨娘一噎,朴实道:“怎么会累呢,读书这样轻松的事。”
谈善抓了抓脑袋。
他不知道怎么说。
姜王给徐涧安排的课业万分不合理。
徐涧每日雷打不动寅时三刻起床,换算成现代时间凌晨三点半左右,洗漱完开始一天的学习:除了君子六艺帝王之术外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包括但不限于焚香、烹茶、挂画、插花……
他一天的时间排得比高三生还满,别人一天学六门他一天学十二门。谈善跟着尝试了一天,最多撑到下午,琴音绕梁他开始犯困,檀香袅袅的时候他睡第二觉。他努力跟上,但没用。
这样严苛的时间表成年人都很难遵守,但九岁的徐涧做到了。他自律性极高,自我约束性极强,课业全部满分,每一门课夫子赞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