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为了个丫头,跟家里人闹得这么不愉快,不像你了,你父亲和你姑姑对你意见都很。”
这是沈秉林第一次提及钟弥。
其中态度沈弗峥拿捏不准,也不是很在乎,沈秉林拎着三尺熟宣,将自己满意的字晾到一旁。
一截长长的香灰首端积重折落,小小星火一瞬明灭,幽幽檀香中,沈弗峥话音亦如一缕烟轻,却同样有经久不散的意味。
“她叫钟弥。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的‘弥’。”
“你姑姑提过几次,我记着了。”
沈秉林背着光,在另一张书案上木料,嗓音辨不出情绪,“说这个丫头很有本事,不是个受屈的主儿。”
爷孙俩似互不相干各做各事,话音前始终牵连着。
金丝楠木的镇纸推开,沈弗峥沉腕运笔,写的和说的全然不同,也未见墨尖有半刻停顿。
“章老先生把她养得很好,如果她到我身边来,却要受了委屈,我担不住您这些年夸我的这句青出于蓝,我会有愧。”
静默片刻,突兀有。
“好一句‘有愧’!”
沈秉林哼笑一,转过身来,目光锐利地打量着沈弗峥,似笑非笑,觉不出是失望还是满意:“了这么多年章载年,还是不成,骨子里还是沈秉林。”
为欲成事,可以为不择手段,背刺挚友,损伤亲人,在所不惜。
沈弗峥离开书房时,案上留着八个字,饮冰肃事,怀火毕命,遥遥照应墙上那张字。
他摹得太像。
可这八个字不是章载年他的,是他在沈秉林跟前一笔一笔练出来的。
沈禾在偏厅见沈弗峥廊上走来,一盏盏夜灯辟出光明,就会反衬黑暗,明暗交织出一股深沉涌流,静默淌过,他容走于其间,列松如翠,郎艳独绝。
这些年,浸着沈秉林的权势,溢着章载年的风骨,泼天富贵里,唯沈家四子独显一段清冷气韵,濯濯其华。
多叫人满意。
沈秉林分明也不属意钟弥,言语间,却还是不愿出面这个拂了孙子意的人。
他以梁屋作比,沈家是屋,沈弗峥如今是那根不可或缺的梁柱,他为沈家撑开体面荣华才最紧要,至于这梁面上他要刻什么图,是沈家的事,跟梁塌了比较,却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就算不门第,可钟弥是什么人?章载年年低调离京,事情才平息,钟弥进了沈家,难保不会有人旧事重提,父亲难道——”
笔尖一顿,晕开难黑点。
沈秉林森然抬眼,截断话,问沈禾:“什么事值得重提?”
沈禾即禁了。
一旁的沈承在收到妹妹的眼神后,仓促地开解围:“只怕这件事章家那边也不会同意。”
“哗”一。
一张废卷拂落,如轻的响,居然也叫人冷汗涔涔,心惊不已。
沈秉林没作,铺开新纸。
沈承一回想,这么多年,沈家人年年去州市望,明面上的和气已经讨来了,为什么章家会不同意?因这是一方为心安强求,一方作顺应妥协的结果。
真有和气,这么多年章载年怎么也没有回京?
老先生骨子里清傲,没有一刻低头。
沈承便知道自己也失了言,连忙补救说,“倒也不是说钟弥不好,只是孙家小姐更合适一些,对阿峥的未来也有助力,他该娶一个体面得力的妻子,叫家里安心,才不枉父亲这么多年对他导栽培。”
书房内良久无,沈秉林搁了笔,一抬头便是墙上鸾漂凤泊,不衫不履的书法,挂在那儿很多年了,那是一个笔正心正的人留的墨宝。
他缓缓道:“体面,得力……”
叹息间,人仿佛骤然衰老,失了仅剩的锐气,轻飘飘一张纸,又落了地,兄妹俩刚对视,就沈秉林低说,累了,让他们先回去吧。
“叫阿峥过来。”
沈禾捧起杯盏,今年多雨,南地的春茶尝着苦涩,她着庭院内沈弗峥愈近的身影,心内冷嗤一,这么多年一枝独秀,如今真是世无其二了。
她本该没什么怨言的。
她的儿子受沈弗峥照拂,沈弗峥在家族内的维系平衡上,没有错处供人指摘。
错就错在沈弗峥自己轻贱,她牵红线到蒋骓堂姐那儿,他都瞧不上,她虽恼过,也只这位光耀门楣的侄子目无尘,心气甚高。
细算算,的确是蒋骓堂姐高攀。
可章清姝的女儿又何德何?
年章家离京,昔日门户对的青梅竹马一朝不堪配,她才同蒋闻结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