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烟雨朦胧,雨水轻叩孟宗竹叶,涂抹出一痕浓郁的新绿,于青砖黛瓦间簌簌沉浮。
小厮跑来给他送伞,抬袖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明明自己也打了伞,形色却匆忙狼狈。
裴行知颔首道谢,接伞撑开,走入雨幕,步子不疾不徐,从容澹定,仿佛行游在水墨蜿蜒的画卷里。
他眉目本就生得俊秀,过月洞门时,灯笼摇曳,在他身上晕开昏黄团光,雨丝显出清晰的走势,勾勒出他侧脸,美皙如玉,顾盼烨然,无一处不让人心驰神往。
裴老太太隔窗远远瞧着,自豪之余,又不由“嘶”声,总觉得眼前这人有些不认识了,偏生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
裴家别庄在姑苏城郊,依半山而建,画梁雕庑,精美清雅。
因山巅有清泉流经,整座山庄皆可闻得溅珠漱玉之声,故而又名,漱玉山庄。
这趟行程因是临时起意,顾慈原也没指望戚北落能安排得多周全,有辆能载人的马车,能免去步行之苦,她就已经知足了。
不想才短短一晚上工夫,戚北落不仅备好了马车,还一口气备了好几辆。
前头两辆坐人,后头跟着的几辆则用来装吃食衣物被褥,甚至还有熏香澡豆。每样都预备了好几种,全是顾慈平时惯用的种类和气味。
次日一早,众人动身出发。
一溜马车,华盖朱轮,在路人驻足欣羨的目光中,绝尘出发。阵仗弄得,比姐弟三人初来姑苏探亲还热闹。
换做平时,顾蘅早摇着顾慈的手臂,一通打趣,然而眼下,她只默然靠坐在窗边发呆。
小慈和萝北一左一右围绕她,各咬一只袖角,喵喵呜咽。
顾蘅牵了下唇角,摸摸它们脑袋,复又望向窗外,安静得不像她。
顾慈收起书卷,挨着顾蘅坐下,充当解语花。
雨后秋光正好,姐妹俩或促膝漫谈,或临窗听鸟鸣。顾蘅似抒出心中块垒,渐渐有了笑模样。
后头第二辆马车,奚鹤卿靠窗小憩,亦是一言不发。
只是每到拐弯处,他眼皮总会撑开一小道缝,自作主张望向窗外,绕着前面那辆马车盘旋。
“二叔,抱!”
璎玑高举双臂蹦跳,冲天鬏一晃一晃。半天不见搭理,她嘟起嘴,转向戚北落告状。
岂料戚北落的脸色,竟比奚鹤卿还难看。
今日,他特特安排两辆载人的马车,是为了方便自己和小姑娘独处。
眼下倒好,前头大车被姐妹俩占去,成了她们的私人马车。不仅他这东家被她们撵下车,就连顾飞卿这个亲弟弟也被抛弃了。
可偏偏留下了两只猫?
他堂堂一国太子,竟还不如两只猫?
简直岂有此理!
戚北落的脸更黑了。
非常不愿承认,自己现在很想和萝北换个身份。
所幸这回那姓裴的不在,没人能打扰他的好事,他还有时间风花雪月。
如此一想,他缓缓松口气。
然这口气,在马车行至目的地之后,又猛地提到嗓子眼,直冲脑门。
“这别庄已许久不曾住过人,听闻表妹和表弟要来,裴某恐诸位住得不大习惯,昨日连夜赶来,命人特地打扫了遍。”
裴行知立在大门前,含笑向众人行礼。眼圈些些泛青,却依旧不掩其清贵风华。
奚鹤卿本能地就要将顾蘅拉到自己身后,手伸到一半,自嘲地笑笑,又无声收回去。
视线扫过停在道边的马车,裴行知嘴角挑起一丝轻蔑。
戚北落敛眉,目光充满敌意。
裴行知扬起下巴,正面迎上,不卑不亢道:“别庄里一应物什都已预备妥当,每样俱是拔尖,足可与禁中贡品媲美,外头根本采买不到。诸位可安心入住,无需再自备其他。”
赤|裸|裸的挑衅!
戚北落狭长凤眼微眯,缓缓勾起一边唇角。
裴行知佯佯朝顾慈踱步而去,他轻巧地往旁边一挪步,便挡住了他去路。
四目相对,火星滋滋。
顾慈夹在中间,一脸牙疼状。
这两人平时就算再不对付,也只是私底下暗暗较劲,怎的今日突然就把火气搬到明面上了?且还是裴行知主动挑起的?
这可一点也不像他。
“慈宝儿舟车劳顿,不想见外人。表兄若有什么话,直接同孤说也是一样的。”
他故意咬重“外人”二字,给裴行知下马威。
裴行知不接招,只挑了下眉峰,闲闲地拢起袖子,直截了当地噎回去:“可是我不想同你说话。”
——这回,连“殿下”这一尊称都省了。
气氛一瞬凝滞。
戚北落眉心拧起个深深的“川”字,众人心里皆踉跄了下。
本该飘落的枯叶打了个颤儿,死死抱住枝头,不敢轻举妄动。
顾蘅悄悄挪到奚鹤卿身后,揪住他衣角,探出半颗小脑袋。璎玑也拽着顾飞卿,蹬蹬躲过去。
“你......”奚鹤卿蹙眉,伸手想掰开她,余光一扫。
小姑娘两眼闪着兴奋的光,并未觉察有何不妥,好像躲到他背后,完全是她下意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