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一寸寸从墙头落下,那道映在丹红院墙上的身影逐渐转淡。
仿佛一个人风骨傲气一一折去,慢慢缩了起来。
越来越小。
他仿佛看见了盛则宁蹲在墙角的那道身影,与自己缩起来的影子重叠在了一块。
一个是哭得发颤的小娘子,一个是不知所措的他。
被关在门外的自己与当初被冷漠对待的则宁,是如出一辙的境遇。
原来,当初她是这样的滋味。
是等待中的焦急,是见面时的喜悦以及这最后分别的酸涩。
百味杂陈,才明白为何有些人会独自落泪。
大概就是如他这样,进不得,退不甘,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他不愿强迫盛则宁,又不舍放开盛则宁。
落叶打着旋,掉了下来,从他的肩头坠落,在脚边啪啦一声。
他微一松开攥紧的手,深深换了一口憋闷在胸腔里良久的浊气,最后看了眼禁闭的院门,他才抬起有些发僵的腿脚,缓慢地往巷子口走。
就好像慢一点,背后那道门会再朝他打开一样。
不过,并没有。
他只能一步步远离。
盛家的马车还在外面停着,站在马车旁的竹喜还未从惊愕中回过神。
直到他快走到她身前,她方一个激灵回过神,朝他跪了下去,结结巴巴道:
“见、见过官家。”
封砚把手里的七宝酥递给她。
竹喜不敢不接天家所赐,只能毕恭毕敬地接下。
“替我转一句话给你家姑娘,日后我不会再来此处堵她,西巷口她出行方便,不用为了避我而弃之。”
本以为盛则宁当场给皇帝落了面子,他必然会因颜面受损而气怒,可在封砚身上竹喜只看见了落寞和疲惫,没有一点火气。
就好像刚刚那扇门一关,把他赖以存活的东西锁了起来。
他颓然地垂下眼睫,像是一个战败的俘虏,毫无精神地走进夕阳余晖里,离开了。
无欲无求的人,终归还是被俘获。
有了得不到的念想。
*
果如封砚所说。
他再没有暗自出宫,等候在盛府外偏僻的西巷里。
可以说,从那天起,盛则宁便再没有见过封砚。
对于他的事,只能从街头巷尾听见一些议论。
有人说当今官家旁求俊彦,勤民听政,是贤明君主,也有人说他持衡拥璇,出手狠厉,只怕以后会一意孤行,肆意妄为。
可盛则宁知道,没有人能做到像金子、银子一样让世人皆喜。
皇帝站在万民之上,要考虑的更多,他不可能为了一人、两人的喜怒哀乐而畏首畏尾不敢大力推行他的新政,他要做的就是先立威再扬善。
太上皇的身体极其不好,太医们都担忧他会熬不过这个冬天,因而雪片一样的折子飞到了皇帝桌案。
他们都想要皇帝尽早择选后妃,诞下皇嗣,好稳固大嵩的江山社稷。
说辞都是冠冕堂皇,可背后的目的也昭然若揭。
谁不想自家的女儿能入宫闱、登宫阙,成为天家妇,光宗耀祖,荫庇家族。
盛二爷也想啊。
可偏偏盛则宁心意已决,不肯妥协。
若送进去一个一身反骨的女儿入宫,只怕不能给家族撑腰,反而会引来无尽的祸端。
古往今来多少例子摆在眼前,盛二爷不得不斟酌掂量。
他无可奈何之下,又不能对自己独出的女儿威逼利诱,终于彻底歇了这个念头。
所以这些事,就与盛则宁再无干系了。
她每日都给自己找了很多事情做,忙得脚不沾地、席不暇暖,要不打理着自己的小铺子生意兴隆,蒸蒸日上,要不就举办雅集会,与一众志同道合的小娘子探讨如何让行会接受女子当家,又或者为家境不好而被夫家厌弃的妇人出谋划策……
中秋往后,上京城便一日冷过一日。
盛则宁也没有光顾着自己的事,她还体贴地考虑到苏氏的身子也不大好,而盛家在城外有一处别庄,别庄的后山有好几个天然温泉,很适合给她调养身子湿寒的老毛病,便自告奋勇地带着仆妇、丫鬟先去别庄收拾。
等到了重阳节,盛家老小也能到别庄爬山赏景、泡泡温泉,何不美哉。
想法是很好,可是盛则宁万万没有想到,她半路就给人劫了。
不是她带的人不够多,也不是歹徒太凶狠,而全在于这个劫持她的人是个大熟人。
谢朝宗安分了几个月,在所有人都以为他真的改过自新、收敛脾性后,他居然再一次故技重施,在盛家人的眼皮底下,将她夺了出来。
清醒后的盛则宁就躺在一辆陌生的马车里,手脚还是虚软的,便意识到自己刚刚是被迷晕了。
谢朝宗就坐在一旁,手里提着一个牛皮酒囊,见她醒了就冲她咋舌:“你醒得未免太快了些,这路途遥远,甚是辛苦,不若多睡一会。”
“你又发疯了!”盛则宁气道。
“疯了?”谢朝宗捏着酒囊灌了一口酒,歪着脑袋看她,弯起的唇角笑得很灿烂,“宁宁,我从来就没有好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