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睁开眼,正好看见宁时亭偏过头去,隔着被子努力想揪起趴在他胸口的小狼——这家伙到底还是趁顾听霜睡觉的时候爬了上去。宁时亭一边咳嗽,一边想起身把小狼放到一边,但是他浑身脱力,一下子竟然没能起身。
小狼呼呼大睡,还是黏着他胸口不放。
顾听霜伸手就把这只小肥狼揪了过来,往床尾一丢,小狼嗷呜一声被撞醒了,拿两只肥厚的肉爪子捂了捂毛茸茸的脑袋,一对耳朵也耷拉了下去。清醒过来后,它立刻又冲了过来,扒拉在宁时亭枕头边摇尾巴。
“你醒了。”顾听霜说。
宁时亭掀开被子让小狼钻进来,带着笑意,抬头去看顾听霜,低声说:“嗯。殿下没有休息吗?这一回……殿下恢复得很快。”
他显然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了,看见他趴在自己床前,应该是没有大碍。
顾听霜却没有回答他。
宁时亭微微偏头,为他此刻的沉默有些疑惑不解。他半梦半醒间记得顾听霜说过听书和他都没事,此时此刻在暖烘烘的香阁中,宁时亭很安心地往被子里缩了缩,默许小狼从他后背翻到前面来,再隔着被子抱住它。
他很放松地瞅着顾听霜,顾听霜却眉头深锁。
宁时亭发现,顾听霜正在很慎重地打量着他,或者说审视他。
那眼神让宁时亭想起有一回,他看见小狼在园子里扑蝴蝶,在扑出之前有一段长长的蛰伏时间,那时候小狼认真的眼神就和现在的顾听霜一样。
他哑着声音笑:“殿下?”
他等了一会儿,顾听霜还是没有回音,宁时亭也就作罢,转而想要问问他一些其他人的问题。
然而一见到他要开口,顾听霜立刻就拿袖子把他的嘴捂住了:“声音哑成这样就不要再嘀嘀咕咕了,鲛人。”
宁时亭就乖乖点头。
顾听霜继续看他。
这眼神很古怪,就算是宁时亭一向知道顾听霜这个少年时不时会冒出一点古怪的念头,此刻也猜不透他的想法。
顾听霜说:“你这一身的病,是不是只有避尘珠才能治好?”
宁时亭微微诧异。
顾听霜思索了一会儿:“我爹会给你避尘珠吗?他能在死之前拿到那个东西吗?”
宁时亭眨眨眼,做了个口型:“殿下,您说我不能说话的。”
顾听霜有点气恼:“该说的时候就说,宁时亭,你什么时候这么笨了?”
其实也不是不懂,宁时亭只是想逗逗他。
这段对话一如当年,上辈子他不知哪一回又病了,郎中告诉了顾听霜毒鲛之体有多么虚弱,后边顾听霜也是这么问的。
那时候他说:“王爷会给我的,请殿下放心。”顾听霜也就没有再问过。
眼下,宁时亭静静地看着顾听霜:“殿下问这个,干什么呢?”
他的眼神清澈透明,带着完全的信任与顺从,里面是他的倒影。
顾听霜挪开视线,低声说:“他不给你的话,我去帮你拿。”
宁时亭说:“避尘珠是……”
“是仙帝才有的东西,镶嵌在国玺上,一般人不能近身。”顾听霜打断他,“我知道,拿避尘珠,当皇帝,就两件事情,也不过如此。”
“……”宁时亭怔住了。
换作平常,他这个时候会轻轻笑起来,把他这句话当成孩子气的玩笑。但现在,他感觉到顾听霜是认真的。
上辈子顾听霜出府的理由未明,这辈子难道要因为他,再阴差阳错地走一遍当年的那条万难之路吗?
顾听霜至情至性,不喜朝堂,更不喜欢和人打交道,生性要当闲云野鹤。
他这辈子对他好,更想送他一个归隐山野的结局。
片刻的沉默后,他的指尖动了动,伸手——轻轻地放在顾听霜头顶。
很轻很轻,只是摸了摸头,似是安慰与告解。
顾听霜托腮趴在他床边,对于他的触碰没有任何反应。他抬起眼,还是定定地看着他:“你觉得我不能吗?”
宁时亭低声说:“并非如此,殿下。只是臣觉得,殿下如果走了这条路,会很难,大约也不会快乐。臣……也并不值得殿下这样去冒险。”
“为什么不?”顾听霜说,“我的狼群都已经认可了你,你已经是我们的族人。”
“可上古白狼不会为了某一个成员的牺牲而驻足,只有整个群体的存留才是所有白狼的目标,殿下,这是您说的。”宁时亭声音轻轻的,“殿下只是……还需要再遇到一些对你好的人,才会知道,臣对殿下并没有多么好,也并不值得殿下如此倾心维护。”
“你是可怜我,我知道。”
顾听霜凑近了,认真地凝视着他,手指有些微微发抖。
呼吸温热,轻轻拂过面前人的脸庞。
顾听霜低声说:“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本想杀死你,后来还是觉得你活着好;本来想你生病活该,后来又觉得你还是活蹦乱跳的好。我不懂……我不明白,因为你是一条鱼吗?还是你一开始就骗了我,北海鲛人可以用眼神惑人心智,其实我早就在你的局中了。”
宁时亭安静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