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这种关系,多半靠的是马文才的妥协和居中调节,一旦日后所有人渐渐走到高处,是否还有今日的情谊也未可知。
他现在用利益和感情将傅歧和祝英台绑在了自己的战车上,可等到他日,傅歧未必不能长成如大公子那样的人物。
到了那时,他若看出自己是明知傅异会死而刻意算计他入伙的“乘人之危”,祝英台的家族是间接害死傅异的幕后凶手,这般联盟是否还能稳固?
马文才很担心一切都会变成一场镜花水月。
所以当他步入和傅歧同住的甲舍时,马文才的脚步很是沉重。
“你回来了?”
蜷缩在屋子里的傅歧听到马文才回来了,缓缓抬起了头。
“可还顺利?”
“嗯。看不出可有人跟着,但细雨对大公子的乔扮连我靠近了都看不出破绽,想来能瞒过去。”
马文才安慰着傅歧,“有徐之谦亲自照顾你兄长,至少安全无虞。等到了丹阳,徐家会倾尽全力救治大公子,未必没有生机。”
“没用的,我阿兄已经存了死志。”
傅歧两眼无神地看着前方,“他不想活了,谁也救不了他。”
这种事连身为外人的马文才都看的出来,更别说是他的亲弟弟了。
马文才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到他,有些洁癖的他忍受着傅歧身上传来的一阵阵酸臭味道,在他身边坐下,一言不发地陪着。
“我阿兄对你评价很高,老是叫我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听你的。”
傅歧沙哑着嗓子说,“我那时想,哪有这么偏心的阿兄,总是夸别人好,说自己弟弟是笨蛋。现在我想想,我真是笨蛋,连那么明显的事情都看不出来,还以为他身体真的快好了,只有腿脚不行……”
“此时想这些已经没用。你如此难受,想想你的父亲、母亲,还有嫂子、侄儿、侄女……”马文才不得不狠下心肠,“世人多势利,你要不想他们以后受人嘲笑,就得振作起来,成为家中顶门立户之人。”
傅歧显然道理都很明白,可难以从低落中走出。
他的神情大半是懊悔,小半是恐惧。
“我小时候一直被拿来与阿兄比较,有时候想着要是我是独子就好了,我现在就要成独子了,可实在是害怕,害怕的连眼睛都不敢闭上……”
“是不是我小时候的那些胡思乱想,给哪里的神灵听到了?”
他颤抖着身子,哽咽几不能语。
“我现在想反悔了,还来不来得及?……要不把我的命拿去吧,让我兄长成为独子,他比我更有用。”
傅歧无声地流着眼泪,看向马文才。
“你是独子,你告诉我,我以后该怎么办?”
独子。
独子。
身为独子的马文才心中一紧。
他没有再安慰开解傅歧什么,反倒将将自己环抱了起来,倚靠在墙上,闭目不语。
前尘往事,皆上心头。
“我从小是独子,你若问我独子是什么感受,我倒不知道该如何答你。”
“你问我身为独子,该如何顶起门户,荣耀家门,我还没有做到,我也不知道该如何答你。”
“我只知道,若我死不逢时……”
他睁开眼,看向傅歧。
“我的母亲会发疯,她会抱着我每一件用过的东西哭泣,直到眼泪哭干,眼睛哭瞎,直到每次听到我的名字都会尖啸,她会假装我还活着,直到逼疯身边每一个人……”
再无欢颜。
“我的父亲会两鬓染霜,以前因我有多骄傲自得,如今就会有多少悔恨痛苦。他不会似我的母亲那般凄厉哭叫、沉溺于疯癫之中自欺欺人,而是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照顾我的母亲,一边低声下气、寻遍同僚……”
想尽办法恢复我的名誉,却永不能如愿。
几千年后,人人提起马文才,依旧是唾弃不已。
“从此以后,节日的喜庆、儿孙的欢闹、同僚的羡慕、邻里的祝福,都与他们无关。”
“从此以后,他们老无所依,病无所助,绝嗣香火,无人能记。”
傅歧被马文才语气中的悲凉所震慑,连眼泪都不再流淌,只怔怔地看着他。
“你该庆幸你家还有你这个儿子,你的父母不必面对这样的枯寂。”
马文才像是对待被宠坏了的孩子一般冷漠地说着。
“你问我独子?你何不去问问父母双亡的梁山伯?”
这一刻的他,陌生到让傅歧心惊肉跳。
“失去父母的孩子可以长大,但失去孩子的父母,是怎么都过不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想起计划生育下的那么多失独家庭,一时有感,希望没有坏了大家的情绪。
所以有时候觉得自己有什么坎过不去,想要轻贱自己的性命时,想一想将你拉扯到这么大的父母。你可以不必为了儿女而活,但你必须为了你的父母而活,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重来和选择的机会。我每每遇到难过的坎,都会和我妈妈通通电话,不是诉苦,而是提醒自己,生命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事,你已经是很多人的支柱。
乱七八糟说了这么多,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