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大部分人是没想到祝英台这么好说话的。
五馆在大势所趋下渐渐式微,馆中士门学子日渐稀少,即便是有,也大多是傅歧那样眼高于顶的公子,哪怕一个次等士族,也和他们泾渭分明到几乎平日里不接触的地步。
就如同士族将寒生妖魔化一般,寒生也是将士族们妖魔化的。几百年来的压迫,已经让不少寒门出身之人天然就对士族产生了畏惧和不信任。
那么多人求情,不过是想要祝英台“高抬贵手”,可真当她高抬贵手了,他们又有些不敢置信。
士族也有人性吗?
士族也懂怜悯吗?
祝英台又一次被这种“惊讶”引得有些发堵,刹那间她的善意就好似大众之下的作秀一般虚伪,这让这个心思单纯的姑娘尴尬症都快犯了,顶着众人诧异的目光,她跟梁山伯匆匆告别,飞一般的离去。
看着祝英台离去的背影,梁山伯环视四周,直到大部分人都已经散去,才拉着那几个孩子去了不显眼处。
和祝英台不同,他并不能将这件事当做“笑谈”。
这些孩子们心中有些害怕这个看起来宽厚但眼神却可怕的“叔叔”,可却不敢违抗他的意思,乖乖被他带到了角落里。
“你们知不知道你们今天很莽撞?若不是祝英台心肠软且是新生,我又先拦了你们让你们将东西还回去,要是你们真带着东西跑了,哪怕她不报官,只要有一点风声传出去,学馆里也不会饶过你们的。”
梁山伯语气慎重。
“到时候你们抢盗之罪已经坐实,官府并不会听你们的‘苦衷’。仇三,你想要因为自己的苦衷,害了这么多同窗吗?你的家人也会受到株连。”
若论“苦衷”,丙科这么多寒生,每个人几乎都能吐出一箩筐的“苦难”来,对于贫贱人家来说,贫贱就是最大的苦难。
为了想要得到什么东西,而把现在所有的都失掉了的例子,难道还少吗?
几个孩子后怕地看了仇三一眼,而仇三则是满脸懊悔地不住摇头。
他们现在是想一想都觉得恐惧,那时他们是怎么会觉得拿了就跑一点关系都没有呢?
就因为那士子瘦小温和,看起来就好欺负的样子?
就因为他看起来有钱,不会在乎那几颗琉璃珠子的样子?
简直跟鬼迷了心窍一般。
“多少吏门寒生,要耗费多少的努力,才能在贫困之际维持住气节,然而毁掉它,只不过一瞬。”
梁山伯看着面前的孩子们,眼神淡淡。
“我的父亲曾是山阴令,我幼时看他断案,有多少人便是用自己贫贱而别人富贵的理由让自己心安,铤而走险做出终生遗憾的事情。你们要明白,如果士族各个都是吸人血的怪物,你们也就根本不会有在这里吃饱了肚子读书的机会。”
五馆虽是天子下令建起,可五馆里一应所需都是地方上供给,所谓地方供给,其实大多是在学馆馆主的走动下,由不少士门出钱“资助”的,官府里的官吏只进不出,哪里有那么好心?
“我们错了。”
一个孩子羞愧地低下头。
“我们不会再做这种事了。”
“明白就好。光识字会读写有什么用,人得先有羞耻心。”
梁山伯叹了这句话,表情也柔和了下来,他从袖袋里掏出自己的钱袋。
钱袋里钱不多,不过几十枚铜钱而已。
梁山伯取了几枚出来,将剩下的连同钱袋都递给了仇三。
“你最好找个可靠的人去帮你换琉璃子,免得被人当做窃贼。这些钱暂解你的燃眉之急,拿着做盘缠回家。今日事情闹得大,你暂且回避一阵子,我去替你请假,你去找个乡医看看你阿爷的伤吧。”
如果还留在这里,闲言碎语也会逼得这孩子无法做人。
只有再过一阵子,时间自然冲淡了这件事,他回来时才能安心上课。
“我,我不能拿你的钱。”仇三接过祝英台的琉璃子时并无窘迫之意,可接同为寒生的梁山伯的钱袋时,却如同去接烧炭。
“换了琉璃子,若治了你父亲还有盈余,便还我。我在学馆里吃住,不花什么钱。”
梁山伯明白他在想什么,并没有坚持钱是赠他的。
“今日你尚在卑贱,他日却未必没有翻身之时,别让一时的贪心成为一辈子的污点。”
他似是回忆起了什么,眼神悲伤。
“你的父亲不会感激你去抢了别人的东西替他治病的,他只会因为无法照顾你,因为拖累了你,而更加自责。”
仇三捏着钱袋,喉中哽咽。
片刻后,这个刚刚如何羞耻仓皇都没有哭的孩子,此时眼中却没有了戾气,掩面而泣。
***
这边,祝英台出门时为自己加油打的气,几乎被清早的变故泄的一干二净。
等她来到算二的课室时,整个人的精神已经犹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
祝英台时间观念很强,做什么事都提前,正因为如此,算二里的人来的不多,前排里只有坐在她左首的伏安,正在案上盘弄着一堆小棍子。
等她入了座,已经有学子陆陆续续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