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迁怒。
夏油杰视线平静地盯着对方的眼睛,他从小到大一直是个心思纤细的人,很能理解对方的思考逻辑。
——因为不可知的恐惧,因为任务的失败,因为自己即将遗留终生的后遗症,这个人在迫不及待地迁怒着周围的一切。
一开始是用反转术式进行治疗的硝子,紧接着就是在这个时刻打断了对方的自己。
他生硬地压住对方的两条手臂,狠狠摁在桌子上,又让硝子暂时离开医务室,防止惨遭波及:“一直工作到这个时候,硝子也辛苦了,还是抓紧时间休息吧。”
“……我倒是无所谓,医闹这种情况隔三差五总会遇到。”
家入硝子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夏油你也注意安全哦。”
这个人仍在用力挣扎着,嘴里吐出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脏话。担心被一个人闹事会将其它睡着的人吵醒,他干脆用腾出的那只手扇了对方一巴掌,揪起头发狠狠将下颌摔在桌面,发出一声闷响:“硝子为了治疗你消耗了大量的咒力,反转术式对咒力的操作要求极高,全世界也没几个人能做得到——你就是这样回报自己救命恩人的吗?”
对方手臂上蹦出青筋,徒然扭动了几下,最后整个松弛下来,瘫倒在了桌子上。
眼泪将桌面上的记录报告晕出了一小片水渍。
“我的人生都被毁了……”
竟然低声呜咽着哭了起来。
夏油杰沉默着松开了手。
他知道一些咒术师家族的教育理念。
小孩子出生的时候就以祓除咒灵作为第一要务,从未考虑过其他的职业;家中的咒术师被分为拥有术式和没有术式两种,前者是需要精心培养的天之骄子,后者则是相对次等的消耗品,但不论哪一种,能够祓除咒灵都是代代传承的骄傲,他们将此视为自己的毕生事业,并且用这种能力的高低来衡量着自己的生命价值。
这种做法虽然听起来离谱,但能够从百年前一路沿袭至今,也有其合理的地方——经过强化训练成长起来的咒术师往往会比七海和灰原他们这种非术师家庭诞生的咒术师根基更为深厚,也更容易克服面对咒灵的恐惧,从小到大的“脱敏疗法”有利于大量培养能够祓除咒灵的好手,而辅助监督和窗当中多得是虽有才能却克服不了恐惧的人。
但代价就是,一旦失去了祓除咒灵的才能和天职,他们就将面临精神和社会认知的全线崩溃。
就像是音乐家失聪,运动健将截肢,而这世界上并没有多少贝多芬。
他看着面前趴在桌子上抽搐的男人,神色颇觉复杂。
小学的时候,沉迷于假面骑士游戏的夏油杰也曾经有过一段正义感爆表的日子。他能看见咒灵,体力也远比同龄的孩子要好,很小的时候就领悟出了要保护其他的小朋友的那份心意。
在心思尚且单纯的那段时间里,夏油杰对“要保护别人”的理解非常浅薄——既然存在校园霸凌,那他就要代表正义狠狠教训那群会霸凌别人的家伙,来一通暴打让他们理解到什么才是生活的险恶。
他是这样想的,也这样做了。
虽然思路直来直去,但他还有着超越同龄人的那一点狡黠——“抑强扶弱”的过程避开了大部分人,也没被老师发现,更没有因此而通知家长,他将一切都藏得很隐蔽。
那几个校外的高年级不良让他堵在周围的公园里一通好打,被小学生揍得鼻青脸肿这个事实甚至比打在身上的拳头还让人扎心。
出手的那一刻,夏油杰的心里充斥着满足感。他知道这些人曾经勒索过一个同班同学的零用钱,那个孩子在班里没什么存在感,他们之前也没怎么说过话,仅有的交流围绕在收作业之类的小事上……他是这个班的班长,深得同学们的信任,也很能斡旋学生和老师之间的关系,不是那种偏向一侧而被另一侧厌烦的类型。
结果几天后放学,他就被这个平日里很少说话的学生堵在了角落里。
“……不要再管我的事了。”
对方如此说道。
“哎?”
“那几个人,你知道的——放着不管不就好了!请你不要再去管我的事了!”
还是小学生的夏油杰露出了惊讶又有些呆滞的表情。
当然,这绝不是因为被同学吼了一顿——或许有一小部分原因,但他向来在社交领域游刃有余,理当很快就反应过来——而是因为在这一刻,他清晰地看到了面前同学身上翻涌升腾着的咒力正在逐渐凝聚出一个轮廓虚浮的实体。
那种怪物。
他曾经舍命战斗过的东西。
对方被附身了,或者说——
是怪物从他的身上生了出来。
或许是这样,又或许是自己看错了。但不论如何,年幼的夏油杰在那一刻萌生出近乎反胃的感觉,就好像是要当着同学的面生吞下一个漆黑色的怪物之卵。对方的表情在他的视野当中逐渐扭曲,和无数个惊惧交加的夜晚融合在一起,仿佛一幅色彩诡谲的抽象画。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对方已经隐约有崩溃技校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意识。
“啊——我在听,你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