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禅院甚尔来说, 生命是黑白的。
没有一点色彩。
没到十岁,他就失去了一切。
面前是空荡荡的房间,兄长从不来看自己一眼,而对于其他人来说, 自己什么都不是。
这么说还有失偏颇, 对于这个家族来说, 自己应该是——
是耻辱。
只有母亲才会在意自己, 他如此想。
身上是前年的衣物了, 不知道是哪个人剩下来不要的, 露出来伶仃的手腕, 上面有几道血痕。
不仅手腕,脸上也是。
唇角已经横上那道伤痕,阴雨天会隐隐作痛, 在稚嫩的脸上更显得可怖。
甚尔垂下眼。
入目是自己的手。
小而泛白,已经磨出不少茧子,是被丢进咒灵阵之后凭蛮力撕咬咒灵留下来的伤口。
其实是很痛的。
哪怕是天与咒缚, 在幼年期, 也是……
会觉得疼痛的。
但甚尔看着手,指缝间有血痕,还是轻轻地露出笑容。
他这个时候还年幼,下意识渴求亲情:
上一次去咒灵阵, 自己好像成功杀死了几只,这样母亲的待遇会变得好一点吗?
因为自己是母亲的儿子,她在禅院家的待遇每况愈下。
如果,如果自己做到了,那母亲会高兴吗?
仅仅是这么想,甚尔便觉得似乎没有这么痛了。
忽然, 屋外传来脚步声,他转头望去,是一个女人。
数十年在禅院家徘徊的女人,尽心尽责地侍奉各代家士,永远穿着一丝不苟的和服,梳着古板的发式,面容如机械僵硬。
甚尔疑惑地看过去。
他和母亲的住所是整个禅院家最偏远的地方,很少有人来找,更何况是这种只出没在士屋的仆人。
他谨慎地问:“……有什么事吗?”
冷淡的女人在屋外站定,连踏进屋子一步都不肯,垂着眼,语气古板无波:“你的母亲的死讯,今日上午传回来了。”
甚尔的手顿住了。
他僵硬在原地。
……死讯?
“家士大人说葬礼便不办了,尸体已经送去处理了。”
女人的声音仿佛与自己不在一个世界,隔了一层薄膜似的,空茫而听不清楚。
甚尔怔怔地盯着她嘴唇张张合合,只觉得自己一点点冷下去。
从指尖到心脏,从头顶到脚尖,都逐渐地冷了下去。
从这一天起,禅院甚尔。
彻底变成孤身一人。
成年之前,甚尔都呆在他的家族里。
在十岁之后,就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欺负他了,尽管还在受人白眼,但日子是好过了不少。
更何况,呆在禅院家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得来一些情报,对他做些私活来说,方便了不少。
比如,外人难以接近的五条家的神子,甚尔完全可以凭着禅院家人的身份混进去。
应该是一个宴会?甚尔懒得记。
甚尔早早听说五条悟的赏金一路狂飙,现在已经是一个让人垂涎的数字。
虽然现在还没有打算,但甚尔确实是动过心:他决定趁着五条家举办宴会邀请御三家的人的机会,去探一探五条悟的虚实。
如果外人夸大其事,五条悟只是个普通小鬼的话,那就顺手杀掉好了,甚尔漫不经心地想。
宴会很无聊。
甚尔是没有身份正式参加的,只能说当个打杂的混进去。
他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待着,见五条悟迟迟不出来,就自己去院子里晃荡。
穿的是木屐,走的是木质回廊,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天与咒缚的能力,让甚尔轻而易举地把自己变成一个幽灵。
他抱着手,懒洋洋地穿过层层叠叠的廊间。
今天和服裹得有点紧啊……
甚尔扯了扯领口,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抬起眼。
前方有悉悉索索的声响。
入目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那孩子有着头白发,穿着的衣服看起来就很高档,跟自己身上这种完全不一样。
估计又是五条家哪个小少爷吧。
甚尔随意看了看,又去看他的脸:
让我看看是不是那个六眼……
却正好对上对方的视线。
蓝得毫无杂质的眼睛,在纯白色的睫毛下散发出冷漠而幽淡的光,承载的是天空的颜色。
甚尔的手不由得颤了颤。
……他发现了自己?
天与咒缚没有咒力,又有至高无上的身体,这让他在隐蔽自己的方面无往不利。
甚尔从未被人发现过,除非自己有意暴露。
而这个五条家的男孩,这个看起来不到十岁的男孩。
仅仅第一次照面,就轻易发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