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安国君的盛情相邀, 后有嬴子楚的推波助澜, 李唯不置可否的看了一眼丞相范雎, 这长相不怎么讨喜的成精老小子却贼贼一笑, 在李唯身边低声道:“吕先生,此乃秦王之命。”
在秦国,秦昭王这位老国君是越老越强,到了这时候简直是天一样的存在, 老太子嬴柱整日里患得患失,怕秦王怕的不得了, 唯唯诺诺唯父命是从。想起之前异人的遭遇,李唯再看这位高大虚胖的老太子, 总也觉得他谦逊懦弱的有点虚伪,干脆也不再推辞,直接登上了华丽的轺车。
进了咸阳城门, 两排威武的黑甲秦军将是分别主街两旁, 上将军蒙武骑马开道, 太子嬴柱引缰在前,丞相范睢步行在侧, 细眉细眼白衣消瘦的李唯则坐在轺车的华盖之下。咸阳城仲春的风掀起她的衣摆,吹动她脑后长长的发带,她往日微抿的薄唇此刻唇角微微翘起,那丝带笑的弧度虽然不显,但在子楚眼中却别样的动人心魂。
两旁百姓纷纷夹道,都来围观这位受到崇高礼遇的山东大商, 他们发出赞叹发出欢呼,他们感激她拯救大秦的王子嫡孙,保住了秦王挑选的嬴氏未来。他们朝子楚呼喊,说他是秦国的希望,他们高声的放歌言说长平必胜的信念。
子楚一步一步跟随在缓慢的轺车旁边,他抬头看着车上的李唯,她的脊背笔挺,侧脸清癯,那坚定的目光对他的凝视似有所感,她垂下眼眸看向他,那眼中分明有比咸阳春日更明亮的光。
她就是他的光,他的神,将他从无边的绝望中拯救,驱散了所有的自甘堕落与自我放逐。倘若没有她,他的命运便如渭水边被秋风裹挟的蓬草,于赵国的泥淖中沉沦腐烂,被天下人糟蹋轻贱,最后无声无息的死在充满敌意的邯郸,甚至连一个为他悲哀的人都不会有,又怎会有今日的归秦欢呼,夹道而迎。
都是因为有了她。
子楚笑了起来,越笑越觉得庆幸、欢欣,他低下头想要将笑意隐去,却越发扩大了笑容的涟漪。
李唯在咸阳买卖活动并非一日两日,经营的久了她与范雎便也相熟,待到了李唯咸阳宅邸,范雎拱手一礼对下车的李唯道:“吕先生,最近长平战事紧急,秦王议政疲累,又有了春秋,今日怕是不能接见了,但秦王对先生的义举赞许有加,不日并定会有内侍前来传召公子与先生,还请先生在府中安住,老夫还要会宫复命,告辞。”
李唯当即还礼客客气气的送走了秦王的心腹范雎。她也明白,老秦王那种级别当然不是谁想见就能见,今日的种种礼遇对她来说已经足够长脸抬价了,日后她在咸阳城中活动,便是一般的王孙公子贵胄大臣也要给她三分颜面。进一步说李唯是子楚的恩人,这也是老秦王给子楚的脸,毕竟他还没有正式下诏将子楚过继给太子嫡妻,也是不让人看轻了刚刚回国的子楚。
范雎一走,老太子嬴柱便要给李唯行礼,李唯赶紧拦下,却见五十上下的嬴柱已经泪流满面,他拉着子楚上前道:“若非先生,吾儿薄命休矣,休矣,请受嬴柱一拜。”
子楚却对涕泪横流的父亲没有半点表示,嬴柱要给李唯行大礼他也不拦着,除了被嬴柱拉着手,其余便只剩一个冷眼旁观。
“不韦尺寸之功,安国君若是如此,我在咸阳当如何自处。”李唯一面揽着嬴柱,一边看向子楚,用眼神示意没事人一样站在旁边的子楚再劝一劝。
子楚在嬴柱身后露出不屑的冷笑,开口却音调低越平正,只是说的话一点也没有李唯希望的意思:“父君说的是,若无先生我早已忍不得邯郸的赵人欺侮,就算没有滏口陉峡谷一役也已命丧赵国,父君对先生一拜,先生自然当得。”
“你……”李唯有点戳气,蹙眉瞪了一眼目露邪肆笑意的子楚,却听嬴柱实在道:“吾儿说的有理,先生切莫推辞。”
他说完就给李唯结结实实的来了个弯腰大拜,李唯乐不乐意都被迫收下来。
“安国君,你这真是……”李唯无奈只能也回一个大拜,手还没拢起来又被子楚拉住,他在嬴柱面前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对李唯道:“先生若回是觉得我父子心思不成么?难不成要我父君跪拜……”
嬴柱听了“跪拜”不但没有生气,反而一副醍醐灌顶的样子,指着李唯道:“当得当得,先生怎知父王曾让我跪拜先生……”
“安国君!够了够了,心意我领了。”李唯赶紧截断他的话头,狠狠瞥了子楚一眼。
嬴柱也不纠结了,又诚惶诚恐的向李唯一顿谢,寒暄半天总算要走了,才转身对子楚道:“异人,你跟为父回太子府……”
他话没说完子楚便义正言辞的摇头躬身道:“父君,我尚未行归宗大礼,回太子府居住不合时宜,暂且就住在吕先生这里,也好让人知道即便我回了咸阳,心中也不忘先生大恩。”
嬴柱略有浮肿红黑的大脸浮出了然的神情点头道:“吾儿想的很是很是,那边叨扰吕先生了,明日我便遣人几倍送来吾儿用度财帛,断不让先生吃亏。”
嬴柱说完就怕李唯拒绝似的,赶紧拜别走了。
李唯出了口气,懒得理硬赖在她这里的子楚,径直进门而去。子楚眼睛笑弯,负手跟她进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