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终于抵达了平原县城的外头。他们寻了个茶摊子歇脚,昨叶何去当地香坛讨功德捐。太子一直到这会儿才腾出精神来,问吴定缘他在济南的经历,又是怎么策反梁兴甫的。
吴定缘事先跟昨叶何与苏荆溪商量过,在抵达京城之前,最好不让太子知道铁铉的事。所以他只说汉王嫌白莲教办事不力,在大明湖畔射杀佛母。佛母临终反正,让白莲教全力襄助太子登基,以弥补前过,梁兴甫也是听命于佛母遗命。至于吴定缘的身世,则半句不提。
朱瞻基听完,冷哼一声,没发表什么评论。对一个被白莲教炸飞整条宝船的太子来说,这个反应已算是很克制了。
“可是,白莲教为什么独独要抓你来济南?”朱瞻基不笨,很快便抓到了一个疑问。
吴定缘没办法,只好含糊地回答梁兴甫与吴家有旧怨,他脑子有病,非要把吴家全家一个个凌迟超度。总之所有不便解释的地方,一概推说成梁兴甫是个疯子的缘故。朱瞻基听完,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家伙的疯病真不轻,幸亏死在校场了。
“本王向来赏罚分明,白莲教能不能得宽宥,就看他们接下来的表现了。”太子最终给了一个结论。吴定缘暗自松了一口气,至少他不再纠缠自己来济南的事。
太子忽然又想起来了,这平原县是刘备当年做过县令的地方,想出去转悠一下。苏荆溪温柔而坚决地劝了一句,说殿下箭伤严重,不好好休养,这条膀子就废了。
太子对苏大夫一点办法也没有,她一张嘴,他感觉自己只有俯首听从的份儿。安抚完太子,苏荆溪出门去寻药。朱瞻基怔怔望着她的婀娜背影,却发现吴定缘的视线,也同样是落在远离的苏大夫身上。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轻叹一声,不再说什么。
这县里的香坛实在有点穷,昨叶何找了半天也只讨来一把散碎银子,正好给苏荆溪换回一包伤药,她赶紧给太子敷药。太子何曾遇过这种窘境,嘟囔了几句这穷地方,等到苏荆溪弄好伤口,他们四人继续朝着德州方向赶路。
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日头从头顶稍稍向西偏斜,到了一天之内最燥热的时候。此地既然叫平原县,自然是一马平川,休说山峦密林,就连一棵遮阴的小树也无,如瀑热力毫无保留地浇灌到行人头上,稍走几步便觉口干舌燥,头脑昏沉。
所幸昨叶何细心,问平原香坛多讨了两副装满井水的皮囊,四人实在口干了,便喝上一口。只是井水也被晒得滚烫,喝下去催发出更多汗来。那骡子耐不住热,比平时走得还慢,非得小鞭不停抽着才行。
他们走着走着,估摸着快到马颊河时,忽然看到前方平原上出现了一座浅黄色的城池,不,准确地说,是一片城池。四人再走近一些,看得更清楚了:每一座城池的结构都差不多,四面城墙围成一个空心正方形,形成一座小小的堡垒结构,城头有女墙马面,南北皆有门。不过这些外墙皆是用夯土堆成,没有包敷青砖,墙体露出一层层土黄色横纹,与周围麦田形成鲜明对比。
这样的小城池有很多个,彼此相距一里远近,连缀成线,隐隐显露出一座大营盘的模样。
“莫不是到德州了?”太子在骡子上问。
“不,没那么快。”吴定缘皱起眉头,他一个南京人,怎么也想不明白,德州和济南之间什么时候多了一座军城。他仔细观察了一阵:“城头杂草很多,应该被废弃很久了。”
昨叶何笑道:“这地方说起来,还跟太子殿下和吴……”苏荆溪猛捏了她胳膊一下,她才反应过来,及时改口:“……人不知的太宗皇帝有渊源呢。”
“嗯?”太子没听出她强行转折的不自然。
“这地方叫作十二连城,其实是二十多座小城堡,在马颊河南岸连成一片。当年靖难之战,南军都督盛庸为了遮护漕运与济南城,会同济南参议铁铉在这里修起一道防线。李景隆的五十万大军去攻打白沟河前夕,也是从这一串营垒里出发。”
一说起这场战事,太子兴致就来了:“白沟河之战!我记得,那可是堪比官渡、淝水的大捷呢!南军那些鼠辈,白沟河之后就再没有北上的勇气。皇爷爷从此南下所向披靡,敌军皆是望风而逃,一战鼎定,可见是天命所归。即便那盛庸和铁铉修起这十二连城,也不免败亡啊。”
朱瞻基说完之后,奇怪地发现周围一片沉默,其他三个人似乎露出了古怪的神情。苏荆溪忽然问了一句:“殿下你对铁铉评价如何?”
朱瞻基听到这个名字,脸色微敛:“南军诸将里,也只这一个有骨气。”苏荆溪看了默不作声的吴定缘一眼,轻轻道:“可惜却是全家倾覆。”太子啧了一声:“皇爷爷行事确实失之苛酷。所以我父皇登基之后,一直说宽严相济,把靖难株连的南臣家眷尽皆赦免,以表朝廷宽仁之情。我记得父皇下诏之前,还问过我意见呢。”
“殿下当时怎么说?”
“呃……当时我光顾着去斗蟋蟀,随口答了一句:他们既然做了错事,有这种下场也是活该。”
话音刚落,朱瞻基觉得周围的气氛更沉默了。他继续说道:“后来我被经筵师傅好一顿训斥,说我应该回答:君王垂范天下,若奖掖叛逆,则人人欲为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