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很是尴尬:“喀,殿下……不对,公子仁民爱物,自是德政纶布之举,只是过于弄险。”
太子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他们,突然又轻轻叹息了一声:“先前我不曾了解,民间疾苦到底什么样子……我这么救他们,只是求个心安吧。”
紧接着,朱瞻基把在水牢里的事讲给于谦听,听得于谦冷汗涔涔。原来刚才的情况那么紧急,难怪太子握不稳钥匙。
“你又是怎么回事?”太子问。
于谦先把苏荆溪对汪管事的怀疑说了一遍,朱瞻基连连称赞:“吴定缘果然没看错人,全靠她了。”于谦又道:“我们本打算赶到别业,见机行事。没想到走到大槐树路口,居然碰到了她未婚夫郭芝闵的父亲,淮左大儒郭纯之。他从泰州来瓜洲,是为了赴今晚汪极的宴请。”
朱瞻基一皱眉,居然有这么巧的事?
但仔细一想,也不算巧。当初没有郭芝闵那一句“何曾食万,今见之矣”的铺垫,汪极便送不出那条满是火药的宝船。既然郭、汪之间有勾结,那么郭父作为汪极的座上宾,也不足为怪。
“郭纯之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自家没过门的儿媳妇。他问苏大夫在这里做什么,苏大夫告诉他,他儿子郭芝闵在南京横死,凶手就是汪极。”
“……他会相信吗?”
“开始是不信的。但苏大夫讲了一段故事。她说她寻夫到南京,发现郭芝闵在家中离奇遇害,她为了给丈夫报仇,深入调查,发现与太子宝船之事牵连。她苦苦追踪到扬州,发现真凶正是汪极,他为掩盖谋害太子的线索而灭口——好家伙,都能写一出义妇为夫报仇的杂剧了。”
饶是朱瞻基心事重重,听到这里也乐了。
“郭纯之听说儿子竟卷入太子谋刺案,无比震惊。他在车上细细询问了几遍,奈何苏大夫讲的每一个细节都是真的,再加上我这个右春坊右司直郎也站出来做证,老头子终于笃信无疑。于是,鹤山先生把我和苏荆溪扮作他的苍头和婢女,一同前去汪府对质。”
“可只靠你们三个,怎么斗得过汪极?”
“这附近不是有很多名士别业吗?苏大夫从沿途各家的花圃里,采摘了几种毒性相配的花草,伪作花茶。虽是急就,但有鹤山先生的大名遮掩,足可以瞒过汪极。”
“现在成了?”
于谦看看竹轩方向:“应该是成了。我们之前商量好的,一进汪府,苏大夫和郭纯之去对付汪极,我则以苍头身份,到处打听你们的下落。刚才您进门之时,我正在跟那个护院套话呢。”
太子轻声说:“忠臣,真是忠臣。”于谦面色微红,正要自谦,太子道:“苏大夫真是忠臣哪,汪极与她并无冤仇,她亲身涉险,完全是为了我啊……”
于谦默默转过身躯,把吃食拿给其他几个人。三个船户狼吞虎咽地吃着炊饼,只有吴定缘一脸丧气地靠在旁边,挖着耳朵里的水。他注意到太子的视线投过来,立刻把头转向另外一侧。
没有了水牢里的黑暗遮掩,吴定缘只得再次设法避免与太子对视。朱瞻基知道原因,不过心里终究微有失落。他忽然冲那边喊了一声:“吴定缘。”
“在。”吴定缘仍旧看向别处。
“谢谢……”
听着太子向自己道谢,吴定缘仍旧面无表情地咬着炊饼。反倒是那三个船户吃得差不多了,纷纷过来跟朱瞻基躬身致谢。朱瞻基无心与他们啰唆,简单地摆了摆手,说你们以后勤谨做事,不要因为个别劣绅而负了朝廷恩典就行。
三人微微诧异,这公子哥怎么讲话如此官府腔?谢三发苦笑道:“我们得罪了汪极,就算逃得一时,家里也是待不得了,只好收拾细软与亲眷去洋上漂着。”
朱瞻基皱起眉头,他们当了逃户,若逃去外洋,九成九会成为海寇。大明太子舍命救出的百姓,最终却沦为为害大明的海寇,岂不是太荒唐了吗?
可他除非亮明身份,否则什么也不能说,也什么都帮不到。看着这三个人的黝黑苦脸,朱瞻基竟有些一筹莫展。
这时一直垂着头的吴定缘忽然动了一下眼神,不知看到什么东西,他抓住于谦问道:“小杏仁,你和太……公子刚才进来之时,是上台阶还是下台阶?”于谦有些蒙,下意识答道:“从进门到这里,有那么三四段台阶要上吧,不过每段就五六级的样子,抬腿即到。”
吴定缘蹲下身子,把手掌按在地板上,眼神一阵闪动。过不多时,他复抬起头来,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狠戾:“公子既然进了汪府,绝不甘心只拿到一封荐书就离开吧?”
“自然,我恨不得生啖汪贼之肉,睡寝汪贼之皮!”朱瞻基恨恨道。
“你们三个,一定也不甘心这么逃去洋上沦为贼寇吧?”
三人面面相觑,嘀咕了几句。末了还是郑显悌双手一拱,道:“若汪极不追究,我等自然不必去吃那苦头了,可这怎么可能?”
“汪管事吞走了我那一袋合浦珠子,也还没还回来。”吴定缘缓缓道,“杀人的,夺财的,盘剥的,我这里有一个办法,管教咱们都能称心如意!”
说到这里,他手掌一拍铁栅盖门,湿漉漉的面孔凶相毕露。
这些破落户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