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报仇;若是还活着,那参与叛乱的嫌疑极大,更需要一桩擎天保驾的大功来抵赎罪行。这其中利弊,以吴定缘的脑子不会算不清。
吴定缘额头的青筋跳动,牙齿来回磨了几磨,终于还是放下拳头,恨恨道:“好,最后一次,说好了,一出金陵城咱们就南赶骡子北撵马,各走各的。”
“离了南京城,也就用不到你了。”于谦忍不住回讽了一句。
朱瞻基躺在榻上,外头于谦的话都听得真切。他几次忍不住想开口,让于谦别把吴定缘拽进来。一看到那张臭脸,朱瞻基就回想起扇骨台下的屈辱。相比之下,他更愿意欣赏苏荆溪为自己处置伤口的神情,一颦一动,鲜活动人,连伤口的痛楚都能暂时忘掉。
苏荆溪最后摆弄了一番,起身拍拍手道:“妥了。六个时辰之内殿下您行动应无大碍,但胳膊不能吃劲。”朱瞻基试着活动了一下,果然比刚才轻松多了,赞道:“就是太医院里,也没有这等神仙手段。等归京之后,本王保举你一个典药局的内使。”
“殿下说笑了。民女是一介女流,如何能进得太医院。”
“典药局是我东宫下辖,不干太医院的事!安排谁自然我说了算。”
苏荆溪撇了撇嘴,道:“民女去了那儿,还不被那群老家伙吃了?”
“那你想去哪里,安乐堂?良医所?”
苏荆溪知道这会儿太子正在兴头上,笑道:“殿下口含天宪,自然是金玉良言。不过民女福薄,暂且消受不起。不如等殿下归京践祚,民女再想想要什么不迟。”
“好,本王就欠你一个请求!”朱瞻基摸了摸身上,没什么可给的,便顺手一指刚才起誓的铜炉,以此为信物,苏荆溪郑重谢恩。朱瞻基觉得自己真是驭下有方,恩纶稍布,便让这位女医师感激涕零,一路用心。
这时,于谦和吴定缘也回到里间。吴定缘一看到朱瞻基,便把头转向一边,还揉了揉太阳穴。朱瞻基对这种轻慢有些恼火,也不去理他。于谦上前道:“殿下,我们稍做准备,半个时辰之后出发。”
“就你们几个吗?”朱瞻基问。一个热血小行人,一个臭着脸的捕快,一个女医师,看起来不是很让人放心的组合。
“事涉帝位之争,南京无论文官、武将、勋贵、内臣,皆心不可测。殿下在离城之前,只能信赖我等三人。”于谦正色道。
“一个都不行?我不信所有人都被收买了。”
“您说得对,但我们也不知谁被收买。哪怕十个人里只有一个,殿下你就敢冒这个险吗?”
“那些锦衣卫呢?”朱瞻基忽然想到。他们应该也是可靠的,这时候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吴定缘远远地冷笑道:“殿下多聪明。锦衣卫在众目睽睽之下收留殿下,反贼那么蠢,自然是想不到去那里守株待兔。”
朱瞻基被这一通尖酸刻薄的话气得不轻,可现在只能抑住火气,道:“那你说,我们怎么逃……呃,怎么走?”
于谦捅了一下吴定缘,后者勉为其难地拿出一张绢本南京城舆图,铺在桌子上。这图上没有渲染,只有勾线,上头密密麻麻写着各种地名。这是在吴不平房里拿出来的,应天府捕快办事,全靠这张舆图指引。
吴定缘道:“你们来这里之前,门外一共经过了四拨人马。有兵马司的铺兵,有勇士营的马队,有应天府的衙丁,还有守备衙门的亲兵。这说明朱卜花已经有能力调动南京城里的力量,走大街肯定是不要想了,我们只能赌一赌,尽量从小巷与河道穿行。”
他的手指点在舆图上,先移到糖坊廊的位置,然后缓缓沿着墨线移动。吴定缘一边指一边解说,这里是废弃破庙可以翻墙而过,那里是湾边浅滩可以蹚水而行,随口说来,可见南京一草一木他都熟稔于胸。
于谦在旁边听得连连点头,这家伙虽然品性恶劣、嘴巴恶毒,但涉及实务,十分值得信赖。只是不知他为何深藏不露,甘愿留一个“篾篙子”的恶名。
“即使城隍护佑,我们绕过了所有的巡兵,眼前还有一道难关。”吴定缘的手指,点到了南京城的府城墙,“外城有十三道城门,晨昏启闭,关防出入,入夜之后绝难开启。尤其今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城门必然更有重兵镇守。”
“那怎么办?难道要翻城墙?”于谦疑道。
“城墙高六丈五尺,想投胎倒是可以一试。”
“……那走水门呢?”
吴定缘摇摇头,道:“水门下面都有罩网,每隔十眼系着一枚铜铃,守军闻铃响即射。”
这时苏荆溪也参与进来,道:“我看你手指虽然一直在兜圈子,可大体朝着东南方向,莫非那边会有什么城防漏洞?”
吴定缘看了她一眼,这女人果然眼光犀利。他解释道:“想要在天亮前离开金陵城,只有这一个办法。”他一边说着,手指缓缓移动着,并最终停在了舆图右下角。
那里是皇城的正南方向,八道视线同时投过去,看到指尖压在一个墨线勾勒的小方块里,旁边端端正正写着两个字:
“正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