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洗池正上方还搭了避光架子,应当是怕料子光照褪色用的。
在洗池左右两侧,是无门无墙的阴房,里面的衣料整整齐齐挂在衣架上,在等待阴干。
约有二十名灰衣宫女正在池边洗衣,另外一些则在阴房中整理衣料,忙碌得很,却又诡异的安静。
除了她们这批外来者的脚步声和淅淅沥沥的水声,就再没别的声音了。
红芹不由感叹:“还是姐姐会管人,这浣衣局总是井井有条。所以每年我都要把人送来,让她们懂懂事。”
宋亭笑了:“你放心,都是好孩子,都会懂事的。”
红芹这一次没有再对小宫女们说什么,她低声跟宋亭说了一两句,然后便领着她的两个大宫女直接走了。
宋亭顿下脚步,转身往小宫女面上看过来。
她面上带笑,看起来很是慈祥,但目光却同这冬日寒风一般,刮得人肉皮生疼。
她的目光仔仔细细在每个人脸上扫过,然后才开口:“在浣衣局,所有人都要听我的安排,我安排给你们什么样的差事,你们就要做什么样的差事。”
她说罢,眉目一下子柔和起来:“当然,也不过就这五日罢了,以后你们有了好前程,再想到浣衣局的日子,会更珍惜。”
宋亭说完,仿佛不经意地,随手在宫女的队伍里点人,沈轻稚就被她点中,出列等候。
宋亭一口气点了十几个人,道:“剩下的人,今日便开始洗衣,点出来的,跟我来。”
沈轻稚都不用去看剩下的人,她只要看身边的宫女,就知道被选出来的颜色都不错。
有清秀,有明媚,也有艳丽。
容色娟丽者,便没有被安排洗衣,沈轻稚猜她们可能会去晾晒衣物。
早先在卧房中阴阳怪气沈轻稚的那个小宫女没被选中,沈轻稚跟着队伍走的时候,她还狠狠瞪了她一眼。
无论如何,托这张脸的福,不用洗衣真是谢天谢地。
这寒冬腊月里,要把手深入冰水中,想想都觉得脊背发凉。
宋亭没有带她们去阴房,而是直接把她们领到后边的一处排屋里。
她推开门,让屋外的光阴倾泻进去,五颜六色的锦绣缎子平铺在长桌上,一下子晃了众人的眼。
阴暗沉沉的浣衣局,流光溢彩的锦缎衣。
宋亭领着她们都进来,才道:“这是熨烫房,贵人们的衣服都是丝织锦缎,不能阳光曝晒,只能阴干,且不能用滚烫的熨斗熨平,只能用温热的熨斗一点点抚平褶皱,这样才能多年不褪色。”
宫里自有宫里的规矩。
沈轻稚原来做宫妃,遵循的是宫妃的规矩,现在当了宫女,自然也要遵循宫女的规矩。
死过一次,她可以很自然接受眼前的一切,并不觉得当宫女伺候人是什么丢脸的事。
反而因为重活一次而满心欢喜。
对于从未做过的差事,她并不觉得委屈,倒是因好奇很是跃跃欲试。
宋亭叫了一名二十几许的清秀宫女过来,道:“这是管熨烫房的大宫女姚竹,你们便跟着她学。”
“贵人的衣裳都金贵,你们得比外面的更细心,更仔细,才能不出错,明白了?”
宫女们福礼:“是。”
沈轻稚毕竟在宫中十几年光景,即便两世宫规不同,身份地位不同,但内里的核心却都一样。
无论是宫妃还是宫女,行走坐卧都要雅致。
她看一眼,就能学个七七八八,甚至身段还比那些小宫女要好。
待到宋亭走了,姚竹便上前,吊着眼睛冷声道:“你们没做过活,不知如何侍弄金贵衣料,这些衣裳每一件都极珍贵,把你们卖了也赔不起。”
“你们几个便分成三组,跟着这三位姐姐伺候庄昭仪、李昭仪和韩婕妤的冬衣。”
沈轻稚跟着另外三个小宫女跟着一个矮矮胖胖的宫女去伺候韩婕妤的碧云海澜纹织锦袄裙,那矮胖宫女一边讲解,一边慢条斯理给她们熨烫了一遍。
她叫姚兰,声音倒是挺好听的,长得也很喜庆。
“韩婕妤近来很是得宠,衣裳换得就勤一些,”她轻声细语道,“她的衣裳一定要精心,一点错处都不能出,否则要挨板子的。”
她满面笑容,道:“你们都不想吃板子,就要特别仔细,知道了?”
沈轻稚学得特别认真,闻言跟另外三个宫女一起说了一声:“是。”
一身袄裙,分上衣下裳,沈轻稚跟另一个宫女付思悦负责上衣,两人学着姚兰的样子先给熨斗加炭,待到里面的热水即将沸腾时,立即把炭灰清出,用手隔着帕子去贴熨斗。
不烫得手疼,熨斗又已温热,便成了。
沈轻稚第一次做这样的差事,因为新奇,她做得特别专注,直到她把一小片袖子都熨平,才发现姚兰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
“你这丫头,”姚兰定定看着她,“倒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