滁州,东面山脚下的大宅院里。
南直隶矿监税使常斌,翘着二郎腿泡在木桶里,四个婢女围着她,给她捏脚、揉肩、搓背、加水。
离开皇宫那金子做的地狱,外面的空气都是清甜的!
常斌想想自己小时候,从进了皇宫就分在了御马监,每天伺候一堆御马,不管这些畜生拉尿多腌臜,都要刷的干干净净,喂的皮毛油光水滑。
人前人后的差别,都在他们这些直不起腰的太监身上。
常斌不仅伺候过御马,还在象房伺候过那些肥头大耳的象祖宗!
这些祖宗更难伺候了,多是外藩进贡的,有个三长两短,那是要拿命抵的!幸而常斌在职期间没有伺候死了象,倒是有一回,他给象刷毛,那象站的好好的,谁想突然往后一扯身子,硕大的腿和臀一下将他挤在了墙上,他当时弯着腰,还没看清楚,突然头被什么皮糙肉厚的一下吸住,扎进了黑洞里
常斌想起被那个呼吸不得的巨大黑洞包裹的恐惧,浑身哆嗦了一下,要不是有个太监路过,给他拉腰拔出来,他这小命就丢给象祖宗了!
那时候,就有个老太监说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他以为就是个吉利话,没想到,果真应验了!
司礼监的秉笔大太监亲自见了他,问他愿不愿意做干儿子,他想都不想就答应了,干爹直接将他提成了御马监的监官,不到一个月,皇上突然召见了他,指认他为人人眼红的矿监税使,而且把他派遣到了南直隶!
南直隶啊!油水大大滴!
来之前,今上和干爹都嘱咐他,要好好地不动声色地把钱收上来。
今上拿大头,干爹也不能拿小头,他自己更不能白跑一趟,这油水,可得使劲儿刮!
到现在,常斌想想南直隶的油水,还莫名兴奋,只不过南直隶的官员也不是这么好搞定,他借鉴前边派去湖广和江西的两位税监的经验,选了滁州这等稍偏的地方切入进来,然后慢慢往周边扩散,不急着向南京伸手,南京的官员除了南京户部,反应还是比较小的。
只是之前他误打误撞地伐了一颗什么树神,引了人闹腾,听说南直隶那边有所动作,跑到扬州修竹书院偷偷集会,定然是打他的主意。
常斌让人盯着南直隶的官员,当然不会错过他们的行程,只是他不知道这些人密谋什么,要用什么花招来对付他呢?
看这些文官个个斯斯文文的,实际上,坏水多得很!
前些日子上折子骂他挖坟,又没挖他们家的坟,碍着谁了?!说什么祖宗拍板、人神共愤的话,还骂他是没有根的人,才不管什么祖辈传承,不顾礼义廉耻!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这些读圣人书一路过来的文官,怎么能当着朝野上下,揭他的短?!
没根怎么了?!碍着他们家传宗接代了吗?
常斌越想越心里不顺当,现在又不晓得那群人在竹院密谋什么,他初来乍到,探听不出来虚实,还不晓得这些人怎么对付他呢!
烦躁!
常斌忽的一下拍水坐起,水花四散,四位婢女被溅了一身,却都不敢吱一声,跪下就是磕头。
常斌没空搭理他们,坐在水桶里左思右想,南直隶的文官会怎么对付他,还有向来跟内党不和的叶家,定然在旁出馊主意。
他想着想着,忽然有人来报,“税监,有人送了一封信过来。”
常斌被打断了思绪,正要怒,忽的听见有人送信,疑惑道:“送信?谁?”
下边的人说不知道,“没瞧见人,只送了信到门房,言明要给税监亲启,人就走了。”
常斌奇怪,“信呢?”
下边的人这才进来,将信递上。
常斌拆开一看,咽了口吐沫。
不识字
下边那人也不识字,常斌瞧着字迹工整,又是天擦黑才送来的,定然不寻常,赶忙叫了婢女伺候他穿了衣裳,把识字的参随叫过来,替他读了信。
信上说,书信之人从仪真而来,关于竹院种种,无有不知。为了证明,他确实知道,还将前后两次去了竹院的官员官职报了上来。
常斌一听,差点冲到门外。
“这人怎么就走了呢?!知道这么多,我肯定把他奉为上宾!他走做什么?!”
读信的参随连忙道,“税监莫着急,后面还有一句话,说若是税监有意知道关于竹院众人谈及的事,明日亲往琅琊寺一见。”
这句之后,还附上了具体的相见地点和时间,但是要求务必是常斌亲自前来。
常斌听得肝儿颤。
“要我亲自去,此人还不露面,莫不是就是那群南直隶的官派来,约我去琅琊寺,要杀了我?!”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前些日,因为他伐树惹了众怒,走路就遇见了行刺的人,弄得他现在都不敢随意出门去。
识字的参随姓王,他摇了摇头,常斌晓得此人是个肚子里有墨水的,问他,“你怎么看?”
王参随道:“琅琊寺香火旺盛,人来人往,此人要杀税监,怎么会选这么多人的地方?到底税监是皇上亲派下来的人,身份不同寻常,他要是敢明目张胆杀人,自己还要不要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