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三公如同菩萨,保着沿海的军民,到了那时,沿海的人只能尽力保住唯一留在人世的余公。”
安东卫出了几个办事老成的,一路打听着余公流放到了何处,追了过去。除了安东卫,整个大兴沿海没有不忧心着余公的安危的,安东卫几人寻到余公的时候,余公身边已经聚了不少人,数一数竟有一个百户所之多。
负责押送余公的兵也怕了,同众人道不要闹出太大声势,免得被朝廷察觉,以余公如今的处境,牵扯的人越多,他越是难以保全。
众人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来的人越来越多,一路往边境而去,百姓想不知道都难,传言传得沸沸扬扬,关于先皇残暴、杀死功臣的传言,传了半个西北。
先皇到底还是知道了,咬牙切齿要杀余公,不想倭寇却来了,往浙江沿海一带扰乱。大兴虽然有兵力能打,但若是在这个时候杀死余公,倭寇得了三公皆去的消息,势必会卷土重来。
那时先皇已经病重,若是再起战乱更是顾不上,前朝几位顾命老臣和先皇亲母章太后,亲自上阵让先皇三思,大局为重,先皇不肯放过余公,也只能让他继续流放,再加三千里。
好在没多久,先皇薨了,因着没有子嗣,也没有合适可过继的人选,便按着亲疏,轮到了如今的圣上称帝。
为余公保驾护航的人都觉得有了希望,立时找人上京求情。今上永平帝怎不知余公大名?见了求情之书便面露犹疑。可他不过刚刚继任,皇位尚未坐稳,便要将先帝之令推翻,未免引起老臣不满。
不要说先帝的老臣,今上尚在犹豫之中,章太后便第一个跳了出来,不许今上改去先皇之命。
当初劝先皇不要在倭寇来时杀死余公的人中,章太后便是第一人,而如今,先皇已逝,不许放走余公的人中,章太后还是第一人。
无外乎,沿海已清,倭寇不在,比起无关紧要的军民请命,章太后更在意先帝的遗志。
“我只可惜,没能见到余公最后一面。”朱总旗抹了眼角的泪,“请愿不成,余公因着流放许久,身心俱疲,天一冷便病了,起初不过是风寒,却总也不好,一日比一日重。护送的人都想着今上能开恩放了余公,可等来等去,竟然等回来余公不可放的消息。”
“余公病得更重了,又有人上京请愿,这才勉强请来一位太医为余公看病,但是太医来的太晚了,太医到后的第三天,余公他老人家......到底是去了......”
那天夜里,多少护送余公一年有余的军民,留下了眼泪。
安东卫过去的人回来说,那天雾气很重,四野白茫茫不见树木,余公借宿在农家院中,太医撩了帘子出来,唤了众人,“余公还有几句话要说。”
众人听到此处,皆止不住哭泣,却又不敢大声,怕惊到了余公。
雾很大,满院子的人垂手而立,几个当头的人进了房中,余公让人把门窗打开。几人想劝,怕寒气裹进屋中,余公摆了手。
濒死之人,还怕什么寒气呢?
余公挨个叫了领头几人的名字,每一个人姓甚名谁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叫过名字,又问候起院子里来自各地的兄弟,众人都应了,余公才道:
“一载有余,诸位山水相送之恩,余某永记心间。今夕我去,诸位终于能得返家中。余某平生所愿家国皆安,如今国有明君,外无倭患,诸位早早返家在父母跟前尽孝,与妻儿团聚,至此安居乐业,也不枉方、汤二公与我的一番辛苦。愿国恒安宁,家和人全。”
余公说着,止不住喘息,顿了一顿,竟挣扎着下了床,一躬到底。
余宗光在此,与诸位别过了。”
屋内外哭声全无,白茫茫的雾中,众人强忍着眼泪,纷纷避身回礼。
一盏孤灯在屋檐下晃着微茫的光,穿不透浓重的白雾。
屋里的人陆续退了出来,只剩下余公唯一在世的女儿,跪在余公床前,送余公最后一程。
翌日日出东方,白雾渐散,院子里的人还站在原地,檐下孤灯燃尽,屋里哭声传来。
时间再无将军余......
“一世名将,就那样死在了流放的路上......唉!”皇甫飞禁不住感慨。
众人叹气追忆余公。
唯有魏铭默不作声,脸上露出说不出的疲惫与感伤。
皇甫飞见他露出这种表情,甚是不能明白。
魏铭年纪轻轻,不到志学之年便才名鹊起,怎么会露出这种仿佛伤同类一般的神情呢?
皇甫飞正要问上一句,魏铭已然回过了神来,方才神色皆去,像是秋风扫过,什么都没有留下。
皇甫飞来不及惊奇,就听魏铭道:“神火箭溜在,余公便在。”
他说着突然站了起来,朝着朱总旗长鞠一躬,“余公遗志,便托于总旗了!”
朱总旗一震,忍不住老泪纵横,站起了身来。
“朱某必让神火箭溜重现人间!”
只有把神火箭溜重现人间,才是对余公最大的回报。想来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会稍稍安慰一些。
不过现在有“托梦”示警在前,神火箭溜图纸如何保全,才是要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