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阳光已经撒遍街道,按理说,早市应该已经结束了,但白玲怎么还没有回来?
强烈的日光从医院的大窗投入长廊,花岗岩的地面被勤劳的后勤工作人员拖得锃光发亮,清晨的厕所干净得一尘不染。
燕桑榆发誓,住进了医院他才知道原来厕所也能这么干净,
客观上来说,住在医院的日子比待在家里还要舒服。他老哥对他的态度客气温柔的出奇就不必说了,白玲姐还常常陪他玩。
相比之下身体那点不舒服可以忽略不计,他并不介意,或者说挺愿意再住上几天。
燕桑榆一面洗手,一面这样想着。
一起洗手的另外还有三个年轻人,他们一边洗手一边交谈。
“这下惨了,回去连长和指导员排长肯定又要给咱们班开大会了。”
“唉。我看咱们连的先进这一次是没咱们班了。好家伙,宋健民他是真够胆的,连团部机关干部都敢打。”
“别说先进,我怎么感觉指不定一会儿连长就要杀过来了。小宋是惨咯,我看他又得被关禁闭。你们说他犯得着吗?为了一个女人。”
“这话我是不敢在他面前说,我早觉得那个文雅不是什么正经女人,瞧瞧她那个轻薄的样子。别的不说,就宋健民这几个月为了她出了多少次头,打了多少架。她真够意思的,转头居然跟王弗搭上了。”
“那王弗都结婚了,年纪又大她那么多,她这样破坏别人的家庭,真是不怕遭报应。”
“宋健民这一次被打的可不轻,他要是能迷途知返,也算是好事一件。”
燕桑榆洗干净手,高兴的走出了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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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又是你,你这才来多久,三天两头的往我们医院跑。怎么?看病不花钱你专来占便宜的是吧?”
“想姐姐你了呗。”宋健民倒吸一口冷气,叫唤的跟杀猪一样,“哎呦,哎呦,姐姐您轻点轻点。疼死我了。”
护士瞪他一眼,抬起他的手臂给他手肘上揉药酒,“不许乱喊,谁是你姐姐。知道疼别打架啊。”
宋健民笑得吊儿郎当,“护士姐姐教训的是。”
他把大衣歪斜的搭在肩头,军装外套解开扣子,衬衫扣子也解得就剩最后几颗扣子没开,一边袖子挽到手肘,在阳光中露出手臂和大片紧实白皙的胸膛。
来来往往的病人和病人家属在经过时都忍不住往这长椅上俊俏年轻人多看两眼,宋健民并不吝啬笑容,尤其对着年轻的小姑娘。
被看的人不脸红,倒是看他的小姑娘被他逗得一个个面红耳赤。
护士一面给他脸上的青紫涂药,一面训他,“你怎么跟个流氓一样!不许笑了!”
宋健民还是漫不经心的笑着。
说起来别人可能不信,他还是来了这里之后才天天笑,见人笑,不见人也笑,什么时候都笑。
在D城的时候,他成天让他爹妈管着。那会儿,他还是个‘肩负着组织和许许多多关心他的长辈期望的无产阶级革命接班人,将来一定会有一个伟大的前程’。
他自小就在父母和师长的教导下为自己树立了一番崇高远大的理想,要为无产阶级的事业奉献终生,将赤旗插遍全世界,解放全人类。
曾经这一番伟大的理想每每想到都令他心潮澎湃,他以最高的标准要求自己,勤学好问,努力上进,学习父亲的样子,成日不苟言笑,一本正经,做大院里远近闻名的好孩子。
不过曾经那些理想在他变成‘一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之后都轰然倒塌了。
偶尔他也会想到自己在干校的老爹,如果他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非常失望吧?
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懒得再回想那些曾经的日子,曾经的人,曾经他所拥有的一切。
那些在D城曾经陪伴他度过童年与青春的人和事物早已远去。
现在,他慢悠悠的抬起目光,眼底含着几分嘲弄和讥笑。
下一刻,他的目光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少女抱着饭盒从门口走了进来,她围着一条正红的羊毛围巾,鼻尖冻得微微发红。
白玲看见宋健民怔了一下,脚步微顿。
旁边跟着来探病的吴雪梅提这饭盒,奇怪道:“白玲,你怎么了?”
她顺着白玲的目光看过去,“哎呀。这不是上一次那个在大礼堂一直盯着你的人吗?他看起来好像受伤了。啧,他还盯着你看呢。”
白玲收紧了抱着饭盒的手臂,装作没看见,继续向前走去。
宋健民长臂一伸,挡了半边过道。
白玲脚下微顿,调转方向,从吴雪梅并排走到自己走到另一边,贴着墙根往前走。
宋健民起身快步追上来,直接截在白玲的面前,“你往哪走呢?老同学没看见?”